说《聊斋》-2

鬼魂和死后的世界，被称为幽冥文化，体现着人类对死亡的思考。这一章讲解了中国民间信仰里死后世界有什么特点、鬼故事产生了怎样的社会效益，以及阴间世界对现实世界起到了怎样的映衬和讽喻作用。 奇幻是如今小说和影视的热门题材。这一章，我们进入奇幻题材，说一说聊斋里那些非狐非鬼，但是很神奇的故事。

说《聊斋》-2

• 中国人的阴间与尘世
  • 幽冥文化
    • 鬼魂和死后的世界，被称为幽冥文化。早期人类开始猜测死后世界、产生鬼神想象时，标志着思想上的成熟
    • 直到今天，即便有了后来现代科学的影响，早期文化对于死后世界的系统设定，也会持续影响着民众的日常心理和行为
  • 《湘裙》：阴间里的世俗生活
    • 故事里有晏伯晏仲两兄弟，晏伯夫妇很早死了，没有孩子。晏仲就把自己独生子过继给了哥哥
    • 后来晏仲的妻子也死了，就剩下他一个人拉扯这个孩子。他有一次外出喝闷酒，遇到个小男孩，和晏伯长得很像，他非常惊奇，就跟到那个男孩家，他死去的嫂子竟然从家里迎了出来。
    • 晏仲知道自己是误打误撞进了阴间，但因为和哥嫂感情好，也不害怕。
    • 晏伯在这边过得不错，还娶了一个叫甘氏的妾，生了两个儿子，刚才看到的那个小孩，就是两个孩子中的阿小。
    • 这时候，传来消息，晏伯在外讨债反而被欠债的人打了，晏仲赶过去把哥哥救了回来。
    • 兄弟二人在阴间重逢，当然又喜又悲，晏仲向哥哥哭诉自己孤苦伶仃，晏伯让他把阿小领回阳间，说阿小只要多晒太阳、多吃烟火血食，将来就能娶妻生子，只是不会长寿。
    • 晏仲在哥哥家还看到一个美丽文静的姑娘，是甘氏的妹妹，叫湘裙。晏仲很想把湘裙也带回阳间做妻子，湘裙也愿意，但她姐姐，晏伯的妾甘氏，却勃然大怒，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 为什么呢？我猜可能是由于妒忌，按照礼法：湘裙嫁给晏仲后是正妻续弦，而她的姐姐嫁给晏伯只是个妾。晏仲很尴尬，就拉着阿小先回阳间了。
    • 他按哥哥的吩咐，用自己的阳气保护阿小，让阿小多晒太阳，但心里还是很想念湘裙。
    • 有一天，甘氏居然把湘裙给送来了，从此，湘裙就做了晏仲的妻子。湘裙待晏仲的儿子和阿小都很好，这一家四口两个人、两个鬼，生活得很和美。
    • 有一天，晏仲听湘裙说起她家在阴间的邻居葳灵仙长得很美，就逼着湘裙做法，把她从阴间召来给他看看。
    • 这个女鬼倒是貌美，可生性放荡，一上来就迷住了晏仲，湘裙又撵不走她，结果不出一个月，晏仲就被榨干了阳气而死。
    • 这一次，真被鬼差给押到了阴间。哥哥晏伯一见大惊失色，重金贿赂了鬼差，要回弟弟晏仲的鬼魂送回人间，顺便痛打了葳灵仙一顿。
    • 阿小后来果然从鬼转成了人，给晏仲生了孙子，接续上了香火。
    • 在晏仲八十多岁的时候，湘裙对他说要先去阴间准备准备，就好像要去收拾房子一样先走了，晏仲半年后也死了。
  • 两套并行的阴间逻辑
    • 中国幽冥文化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在阴间地府里，同时存在着两套逻辑
    • 中国本土的幽冥观
      • 中国传统文化有崇拜鬼、祭祀鬼的特点，在先秦时代，中国人认为死后世界和现实世界相通，存在于极北之地，称为“鬼方”。后来才逐渐有了天界在人间之上、冥界在地面以下的概念。
      • 人在地下的生活和地上基本一样，古代盛行的用各种东西随葬，甚至用人殉葬的制度，就是这种观念的产物。
    • 在佛教传入中土以后，民间建立的地域观念
      • 佛教在中土传播，地狱的观念和景象，通过细致的绘画、通俗的变文，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它让信徒们畏惧，让教外的人感到焦虑
      • 同时，道教也参与进来，补充了很多新的鬼神，形成了民间信仰中三教混合、大杂烩式的阴间世界。
      • 阎罗本来是印度传说里的地狱主宰，佛教传入中国后，被改造成有中国姓名的十殿阎王。到了明清故事里，十殿阎王在行政上受道教的东岳大帝管辖，同时还向佛教的地藏菩萨汇报工作
      • 而儒家为了推行孝道，也不否定鬼和阴间的存在，采取了相当暧昧，也相当有智慧的态度。这使中国的阴间世界一直处于模棱两可之中
    • 在鬼故事里，两套不同的逻辑经常交替出现：有时候，地府是个阴森严明的司法体系和中转机构；有时候，则是很有烟火气的死后生活场所
  • 阴间是现实生活的延续
    • 中国人对现世的热爱是非常强烈、非常执着的。这可以说是我们的民族性
      • 中国文化虽然吸收了佛教的地狱概念，用法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仍然觉得：世俗生活才是快乐的。
      • 人生最理想的状态是道教的长生不老。即便长生失败进入阴间，只要能顺利通过审判，再次脱生为人，也是理想的结果，就好比在春运时抢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 除了极少数的精英知识分子，并没有多少普通老百姓对佛经描述的极乐世界感兴趣。人们求神拜佛，求的也是俗世里的升官发财多子多福。
    • 基督教认为，死后世界和现实世界截然不同，人在现世和罪捆绑在一起，信徒所追求的，是灵魂得救、进入完全圣洁的天国
    • 佛教把地狱描写得那么可怕，是为了说明轮回和现实生活非常痛苦，人需要从中超脱出去。
    • 至于古埃及人，他们追求死后的永恒世界，对活着的尘世实在是兴趣不大。
    • 题外话
      • 阿小是变成鬼的晏伯和在阴间娶的鬼妾生的，鬼和鬼还能生孩子，不是，生鬼么？
      • 在中国人的鬼故事里，还真就可以。因为鬼也能死，死掉的鬼叫聻（jiàn）。
      • 鬼怕聻就像人怕鬼一样。而聻呢，还可以投胎成鬼和鬼所生的小鬼
  • 阴间运转与儒家宗族制度
    • 这些现象，其实是围绕着中国古代社会文化中一个根本性的东西——宗族制度——在运转的
    • 古人相信人在地下会延续地上的生活，那么，死后的生活靠什么呢？
      • 后代的祭祀，也就是上供和烧纸。
    • 中国的孝道，不仅仅是生前赡养，也包括死后祭祀
      • 民俗里对阴间的描述，虽然有很多模糊，但有个定律是不能变通的：鬼要想享受上供的祭品和烧化的纸钱，必须有男性继承人祭祀。外姓人不行，即便血缘再近，哪怕是亲外孙、亲外甥，鬼也不能享受香火。
      • 如果没有儿子，就必须在同姓本家里找一个过继
      • 晏伯死时没有儿子，晏仲把自己的独生子过继给他，等于把死后享受祭祀的权利让给了他。所以，晏伯才又把阿小还给他，让阿小给晏仲生孙子来继承弟弟的香火，他又给晏仲张罗娶湘裙、救他的性命，都是在报答弟弟的恩情。
    • 现在你知道古代的人为什么对生儿子这么执着了吧？就是因为如果绝嗣无后，不只自己，连自己的先人，全都会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在阴间忍饥挨饿。
      • 儒家制定礼法是非常聪明的，和一个普通人讲三纲五常，他没有兴趣，跟他说死后有变成饿鬼的风险，他就会认真地遵守礼法、维护家族秩序了。
  • 小结
    • 中国人对阴间的想象，主要来自两方面，一个是佛教文化中的地狱和轮回观念，一个是世俗生活的延伸。
    • 由于中国人坚定的世俗生活观念，真正对幽冥文化起决定作用的，仍然是儒家的宗法思想和宗族制度。
• 讲鬼故事有什么用
  • “克苏鲁神话”
    • 在现代恐怖幻想小说界，有个叫“克苏鲁神话”的流派，一群美国、日本小说家，创造出许多根本不和人类沟通的恐怖邪神。
    • 这一派小说的观念是：世界上隐藏着强大到超乎想象、不能探索的力量，在这些存在面前，人类毫无意义和价值。
    • 这种想法也不是完全消极的，它的出现，是因为人类由于科技进步，认识到宇宙究竟有多浩瀚，人类究竟有多无知。
  • 《水莽草》：淹死鬼如何投胎
    • 话说南方有种叫水莽的有毒植物，人被毒死后会变成水莽鬼。水莽鬼不能超生，要引诱别人也被毒死才能投胎，民间管这叫拉替死鬼。
    • 有个姓祝的秀才去朋友家做客，在路上遇到个茶棚，茶棚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那个少女生得明艳动人。祝秀才喝了茶以后，还忍不住“撩”了少女一下，要走了她的戒指和一撮茶叶当信物。
    • 晚上到朋友家，祝秀才开始心口疼，拿出藏的茶叶给朋友看，朋友惊骇地说：这是水莽草，祝秀才你中了水莽毒了。
    • 他见到的那个少女，是本地一个叫寇三娘的水莽鬼。从前是富家小姐，因为误食水莽而死。
    • 传说如果知道了水莽鬼是谁，用他生前的裤子煮水喝就能有救，但寇家听说三娘拉到了替死鬼，就拒绝了救祝秀才。
    • 于是祝秀才含恨而死。他死后媳妇很快改嫁了，家里就剩下老娘带着个一岁的孤儿，日子过得劳苦不堪。
    • 有一天，祝秀才的老娘正在痛哭，忽然就见儿子回来了。祝秀才说，他临死前发下毒誓，绝不让三娘托生，在她快要投胎到官宦人家时，真把她的鬼魂给追了回来。
    • 现在三娘已经做了自己的媳妇，一起回家来伺候老娘。老娘见三娘虽然不是活人，但是美丽贤惠，也就放了心。
    • 而此时三娘的娘家闻讯，送来了钱和佣人，还给祝家翻盖了房子。但祝秀才恨他们当初不救自己，所以从来就不登老丈人家的门。
    • 后来，村里又有人中了水莽毒，居然活了下来。原来是祝秀才暗中替他赶走了水莽鬼，祝秀才最恨这种拉替代的行为，不光自己不拉替身，而且专门帮别人驱鬼。
    • 从此，凡是中了水莽毒的人，只要到祝家祷告就会得救。
    • 祝秀才和三娘这对鬼夫妻为老娘养老送终以后，又给儿子娶了亲。
    • 有一天，祝秀才告诉儿子，天帝因为他积德有功，封他做了“四渎牧龙君”，是掌管几条大河的神。到出发时，院里有架华贵的马车，拉车的四匹马都长着龙鳞。从此，祝秀才和三娘就成神了。
  • 讲鬼故事的政治智慧
    • 你是不是猜想，这个故事是劝大家像祝秀才一样，自己被套时不割别人的韭菜？是，但这是拔高的道德说教，很难做到。
    • 具体用处：劝人不要吃水莽草
      • 这个故事发生在湖南桃江一带。水莽草是当地常见的有毒植物，也叫断肠草。我们设想，假如你是一个地方官，应该怎样警告老百姓不要误食水莽草呢？
      •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编这样一个水莽鬼的故事，让它在四乡八镇流传，鬼故事和谣言在民众间的传播效果非常强，甚至会跨越语言障碍。
      • 水莽鬼要找到替死鬼才能脱生的情节是很重要的，后果越严重、故事性越强，越能让人们感到恐惧、印象深刻。你在三百年后听这个故事，是不是也记住水莽草不能碰了？
      • 传说中需要找到替死鬼才能超生的鬼，还有淹死鬼、从悬崖上掉下去的坠崖鬼、被老虎吃掉的伥鬼——专门制造幻象、骗人落入虎口。
      • 在古代，溺水、坠崖、葬身虎口，都是常见的意外。有这么一批鬼故事，让人们因为害怕鬼而远离危险，是不是比立一个“前方危险请绕行”的警示牌效果好？
    • 吊死鬼不能投胎的真实含义是劝人不要轻生
      • 自缢是中国民间最常见的自杀方式，在民间的家庭纠纷和民事纠纷里，上吊自杀被当作一种积累道德资本的手段。在家里受了气，“一哭二闹”无效，就要上吊了
      • 民间还有一种现象：打官司输了，只要豁出去一死，就会让自己成为绝对受害者，把对方钉死在不利的局面下，官府会重新审理案件，绕开事实和稀泥，做出偏向死者一方的裁决。
      • 宋元以后，理学家还把自杀包装成一种实现节烈忠义的简易手段。改朝换代想当忠臣，女人受辱想做烈妇，不用奋起抵抗，只要上吊就行了。
      • 清代文学家袁枚在《子不语》里写了一个鬼故事，说一代大才女柳如是为了保护夫家产业而自缢身亡后，竟然也成了专门害人的厉鬼。
      • 这个故事表面上很冒犯人，其实是为了警告世人：连柳如是都没有特权，你们千万别为了不值得的理由轻生。
    • 在公众传播里，故事的效果总是比说道理好
  • 鬼故事的心理疏导作用
    • 《四十千》
      • 话说有个有钱人，梦见一个人对他说：“你欠我四十贯钱，现在该还了。”醒来后，怀孕的老婆正好生下个儿子，他明白了：这个儿子是来要账的。于是存了四十贯钱，儿子的花费都从这里出。
      • 小孩儿长到三四岁时，钱花得只剩七百文了。一天，保姆逗孩子时说："四十贯差不多没了，你也该走了吧？"话音刚落，这个孩子就死了。剩下的钱刚好够买棺材下葬。
    • 心理疏导
      • 这类故事，平常听了也就一笑置之，但遇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它就有心理疏导作用了。
      • 中国人是高度重视世俗生活的，对于这样的痛苦，一般人是没法借助宗教信仰和理性思辨来解决的，只能靠这样简易世俗的说法了。这是故事的另一个神奇效用。
  • 一个人有三个魂
    • 中国幽冥文化既然接受了佛教轮回说，那么，人们肯定要问：我们做法事祈祷祖先早日超生，他们托生走了以后，干嘛还要再祭祀？这个问题该怎么破？
    • 道家的三魂，到了鬼故事里就成了一个人有三个魂儿，都长得和本人一样。
    • 在清代，这三个魂各自被分配了不同任务，一个负责在阴间受罚，一个转世投胎，还有一个守在坟墓接受后人祭祀。
      • 还有种修正说法是：一个魂儿进阴间，一个附在家里摆的牌位上，一个驻扎在坟墓里
      • 孝子们在丧事里超度的、日常祭祀的，都是祖先的魂灵，都不能怠慢。最绝的是，还有一个魂灵附在牌位上，这就像家里安了个摄像头，时刻监督你是不是遵纪守法。
    • 儒家有个基本判断：凡是敬拜祖先、孝敬父母的人，就会忠于皇帝和官长，不会参与犯上作乱。让人们始终敬畏先人，严肃执行祭祀，不仅是家庭问题，也是关乎社会稳定的大事。
  • 小结
    • 借《水莽草》这篇故事，我们说了鬼故事的社会效益：它能警告人们远离危险、珍爱生命，还能维持儒家礼法，缓和情感痛苦。
    • 前提是这个故事的情节要吸引人，即便人们没理解道理，但关键信息都植入了。
• 阴间没有两全法
  • 《李伯言》：阴间里也要打官司
    • 在佛教思想传入中土以后，出现了这类活人漫游阴间的鬼故事，标准套路是：阴间发现勾错了魂，就带他游览了一圈，让他见识到对各种罪行的可怕惩罚。这种故事里，漫游项目结束，判官或阎王会特意嘱咐那个即将返回人间的人，让他多多宣传，相当于给活人搞警示教育。
    • 话说山东沂水有个叫李伯言的书生，性格刚正，是个很有道德勇气的人。有一次得了暴病，但他拒绝吃药，对家里人说：“我这不是病，是阴间缺少了阎罗王，让我去暂时代审几件案子。”过几天就会醒过来。果然，他刚一咽气，就有鬼差列队把他迎接到了阎罗殿，给他换上王侯的朝服冠冕，升堂审案。
    • 第一件案子是审判一个强奸惯犯。按阴间法律，该犯应该受炮烙之刑。这个刑罚，传说是夏朝末代的暴君桀发明的。就是竖一根很粗的空心铜柱子，在柱子里烧炭，把铜柱子烧得里外通红。鬼卒们驱赶那个魂儿爬上去，爬到顶摔下来再爬，直到被烧得不成人形，像股烟一样散了。
    • 第二件案子就麻烦了，被告是李伯言的亲家王某。王某前些天贪便宜，买了个被拐的奴婢，现在人家生父告到了阴间。王某和另一个在场证人周某，都因为这个案子几天前在阳间暴毙，魂儿被勾来受审。
    • 李伯言心里刚有一点儿想庇护王某的迟疑，大殿上就“腾”地一声着起了大火，一直烧到了屋梁。李伯言大惊失色，一个书吏告诉他：“阴间和人世不同，容不得私心。您赶快打消杂念，火自己就灭了。”果然，李伯言把心绪收回来，火焰就熄灭了。
    • 他询问了证人周某，证实王某买奴婢时知情。于是秉公判打王某一顿板子，然后放王某周某的魂还阳。
    • 李伯言审完案子，被送回阳间，也就是在自己家醒了过来。次日，他去看王某，王某虽然也还阳了，但屁股上烂了一大片肉，和棍伤一样，卧床不起。王某见了李伯言肃然起敬，再三感谢他。李伯言说：“法律是不能徇情宽假的。”王某的伤，一直过了二十多天才好。
  • 什么人有资格做临时阎王
    • 在鬼故事里，阴间常常缺少人手，总要到人世间来抽调。被阴间征用的世人，身份有很大区别：一种是临时当鬼差、做苦役，叫做走阴或走无常，这类人在现实社会中的地位都很低，大部分都是老太婆或者穷人
      • 按照人类学家的研究，在世界各个民族文化中，充当类似灵媒角色的人，都是这几类底层人，他们通过这种方法来提升现实处境
    • 另一种就像这个故事，是去阴间做法官的。这种高级差事，只有士人才有资格，或者是现任官员，或者是像李伯言这样的书生。因为现实社会也是这些人在执政和执法。
    • 蒲松龄虽然把炮烙之刑写得很吓人，但本篇题旨不在警示老百姓，而是主要表达他对当时司法的不满，故事里关键的话是鬼卒说的“阴曹不与人世等”，这就是标准的吐槽。
  • 清代的立法和司法
    • 法律
      • 实体法
        • 实体法就是刑法、民法这类法律
      • 程序法
        • 程序法是刑事诉讼、民事诉讼这类法律，规定的是诉讼过程中的具体程序
        • 在实际操作中，程序法显得更重要；权利被侵害，往往是因为程序缺失
      • 以《大清律例》为例，民事、刑事和诉讼程序方面的法条其实都有，只是混合在了一起
        • 比如，官府在农忙季节不受理民事诉讼，但刑事案件就要随到随审。只是在实际操作里，这些规定，不但老百姓不清楚，很多当官的也不知道
    • 古代法律制度不健全
      • 《荀子》里有一句话是“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就是遇到没有法条可引用的情况，就从以前留下的判例故事里找依据。
      • 从西汉时的董仲舒开始，提出了“经义断狱”的思想，就是以儒家经典作为判案的指导思想。到儒学的权威树立起来以后，在成文法里也能看到成效：今天说的“十恶不赦”，是南北朝时期确立的十条不能赦免的重罪。
      • “十恶不赦”这个词是从佛教里来的，但这十条里，四条半是维护皇权，四条半是维护宗法，算是皇帝和儒生打了个平手
    • 师爷
      • 古代的地方政府是没有专职法官的，都是县官负责判案
        • 读书人的知识结构，是围绕科举考试的内容建立的
        • 本来，他们只有儒家经典和文字素养，一纸任免令到，就去处理具体复杂的地方行政和司法事务了，这个矛盾很明显
      • 只剩下第二条路了：就是依靠我们熟悉的一类角色，被称为幕友，也就是师爷。师爷是读书人里中的特殊阶层，他们的来历复杂，有的是一直在政府里做书吏，有的是被罢免的官员，还有很多是没考中的书生，他们拥有行政司法的经验和知识。
      • 古代地方政府的核心业务有两块，一项是催粮收税，一项是审理案件。所以，最主要的师爷有两种：一种叫钱谷师爷，就是专门处理农业和财政问题的，俗称红笔师爷；一种叫刑名师爷，就是专门参谋断案的，俗称黑笔师爷。
      • 师爷的作用只是参谋和提建议，决定权仍然在不懂法律实务的官员手里
      • 师爷没有职权，也不对错案负责，他们和官员只是雇佣关系，对师爷的受赂、徇私枉法，并没有刚性约束
  • 县官判案有多么不靠谱
    • 《郭安》
      • 蒲松龄就不是吐槽和暗喻了，而是用真实案件直接指责：在一起误杀案里，县官轻判了凶手，死者父亲不服，哭诉说自己只有一个儿子，县官竟然让他认凶手当儿子。在另一个地方的杀人案里，被害者妻子告状，县官拍着公案骂凶手说：“因为你杀人，让人家守了寡，现在我让你把她娶了，让你的老婆也守寡！”
    • 蒲松龄这类漫游阴间的判案故事，是因为意识到当时的司法问题太多太大，甚至可能感觉到了司法缺少制衡监督的问题。
    • 不过，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他自信水平远远超过一般官员，蒲松龄当过幕友，也就是师爷，在地方上也参与过诉讼，还写过一本类似办案指南的书。可是终其一生，他没有得到施展和验证的机会，只好在幻想中做一回临时阎王。
  • 小结
    • 现实中得不到解答的苦恼，人们会寄托于幻想和神秘力量
    • 中国古代法典，融合了民法、刑法和程序法，是成文法、判例法和儒家经义的混合体。
    • 蒲松龄一生仕途无望，他通过这类故事，既表达了对当时司法黑暗的不满，更是通过判案，展示了自己无法施展的才能。
• 说鬼
• 做梦/游魂和现代心理解释
  • 《凤阳士人》：同梦异床的夫妻俩
    • 话说安徽凤阳，有个读书人出外游学，一走就是一年多。妻子在家日夜盼望。一天夜里，月光透过窗纱，在屋里游移，勾动她的相思。这时，进来个围着大红披风的美人，问她想不想见丈夫，妻子刚一答应，就被美人拉走了。妻子脚小追不上，美人就脱下自己的鞋给她穿。
    • 果然，迎面遇到丈夫骑着一匹白骡子过来了。
    • 美人也不说自己是谁，就把夫妇俩领到她家去做客，在庭院里露天摆酒，自称是庆祝他们久别重逢。饮酒时，丈夫的眼神一直在美人身上打转，说了很多暧昧的话，对妻子不大理睬。妻子只好在一旁生闷气。
    • 丈夫又让美人给他唱小曲。根据考证，这是首叫《占卦》的扬州清曲，可能是蒲松龄搜集来的，很有必要给你念一下：
    • “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 词句俗中有雅，我觉得能当《聊斋》的主题歌了。
    • 一曲唱罢，女郎假装醉酒，进了内室，丈夫竟也跟了进去。妻子听到屋里二人在调笑，又羞又恨，愤怒地夺门而出。在门外，她遇到娘家弟弟三郎。三郎听姐姐讲了刚才的事儿，气得冲进院子，举起块大石头砸碎了窗户，只听里面美人一声惨叫，说丈夫被石头砸死了。妻子吓得埋怨三郎，三郎很窝火，甩手不管了。妻子一着急，就醒了过来。
    • 第二天，凤阳士人居然回来了，还真骑了匹白骡子。妻子就把那个梦讲给丈夫听，没想到丈夫昨晚也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梦。三郎闻讯姐夫回来，过来串门，原来他也做了这个梦。只是不知道梦中那个美人到底是谁。
  • 梦的现实意义
    • 梦是什么呢？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梦是连接潜意识与意识的桥梁。
      • 在精神分析学派的心理学家那里，梦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被压抑的是什么。
    • 这种被压抑在潜意识里的愿望和意识层面上的现实的冲突，常常就是心理疾病的根源。
      • 如果任由潜意识进入意识，人会直接把压抑的想法和欲望说出来、干出来，而很多时候这些想法、欲望是不合适，不能被社会文化接受，甚至是违背人伦、道德或者法律的。
    • 弗洛伊德干脆就说：“没有所谓的玩笑，所有玩笑都含有认真的成分。
    • 蒲松龄在无意之间，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古代妇女的心理样本，表现了那个时代典型的婚姻状态。
      • 古代女性，尤其到了清代，特别的不幸，按照王小波的话说，过的是一种“无性、无智、无趣的人生”。她们不能读书写字，不能独立思考，也就是无法接触智慧；按照“未嫁从父、出嫁从夫”的法则，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就是无趣；而且连最本能的欲望，也被严格地压抑了，只能承担生殖义务，表露出一点儿对性的渴望和兴趣，就是道德污点。
      • 而这个梦的起因，正是妻子对和丈夫团聚的渴望。欲望带给她的羞耻感，让她制造出了美人的形象。
      • 美人把自己的鞋脱下来给她穿，她穿上正合适，这个细节很重要。女人的鞋，在中国古代性文化里是最有代表性的器物，而且美人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美人唱的那首曲子，说的就是士人妻子苦等丈夫的心情。歌里那个“手拿红绣鞋儿占鬼卦”，是古代一个风俗：用扔鞋子来占卜，如果鞋面朝上就是吉兆。
      • 等到美人真和丈夫进了屋，妻子的欲望变相释放过之后，来自道德和嫉妒的焦虑感就又在她的心理活动中占上风了。但她为什么只能气愤地离开呢？因为她没有嫉妒的权力。
  • 从故事到心理分析样本
    • 聊斋故事里梦的含义，蒲松龄不太可能懂得。但他的文学天才就在于得到这样一个素材之后，能把那种复杂朦胧的情绪变化呈现出来。
    • 也不是所有的梦都有明确意义。心理医生要先排除梦境中的感官刺激和日间残留；再通过跟来访者的交谈，不断求证，通过建议式的解析和说明，把处于潜意识的梦还原到可以理解的意识层面，帮助患者认识自己心理问题的症结所在。
  • 小结
    • 《凤阳士人》里离家的丈夫和家里的妻子做了同一个梦，梦境迷离又含混，提供了一个解读蒲松龄时代女性隐秘心理的范本。
• 人是如何被心理操纵的
  • 《偷桃》：一场精心安排的魔术表演
    • 话说蒲松龄那一年春节时，到府里参加童生考试，正赶上盛大的赛会，许多艺人都到衙门前去表演。四个穿红袍的官员坐在堂上看。
    • 这时候，有个人挑着担子，领着个披头散发的男孩儿上场来了。官员们问他有什么拿手好戏，他回答说能让作物反季生长。官员就让他弄只桃子来。下面，你得留意一下这个人说的话和动作细节。
    • 只见他脱了外套，盖在挑着的箱子上，埋怨说：“老爷太为难人了，现在还上冻呢，到哪儿去弄桃子？”又说，“只有一个办法了，人间没有桃子，得到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去偷。”
    • 他儿子，就是那个披头散发的男孩儿问：怎么才能上天呢？那人说有办法，打开箱子拿了一大盘绳子出来，把绳头朝空中一扔，绳子就在空中立直了，像是被高空什么东西勾住了一样。
    • 然后他命令儿子从绳子爬上去。男孩说不敢，他说：“我刚才说错了话，现在你只能去了。要是偷来桃子，老爷们会赏咱们一百两，够给你娶媳妇的。”
    • 男孩儿只好顺着绳子向上爬，动作像蜘蛛一样熟练，一会儿就钻进云里，看不见了。过了一会，空中掉下来只碗大的桃子。官员们传看了一会儿，也分不清是真桃还是假桃。
    • 突然，绳子掉落到地上。那人惨叫一声，说：“坏了，有人在天上割断了绳子，我儿子怎么办？”随后，又掉下来样东西，捧起来一看，竟然是男孩的头。
    • 然后，其他的残肢也纷纷落了下来。那人把尸体收拢起来，装进了箱子。对官员们哭诉：“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今天因为大人们要桃子而遭了难。求老爷们开恩，赏我几个钱把他埋了，小人今后一定报答。”
    • 官员们早吓傻了，各自掏了一大笔钱给他。这人带好了钱，拍了拍箱子说“还不赶紧出来谢赏”，只见那个男孩儿，居然又从箱子里爬了出来。原来整个经过都是表演。
  • 我们为什么会相信错误引导
    • 《偷桃》是西方读者最熟悉的《聊斋》故事之一。古代称魔术为幻术。根据考证，《太平广记》收录的唐传奇、明代冯梦龙的《古今谭概》，包括外国旅行家的游记，都有过关于这个幻术的记载。
      • 有的学者认为，这一篇是蒲松龄改写的，但我更倾向于它来自真实见闻：历史有多次记载，说明真的流传着这个魔术，只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变的。
    • 父子二人的对话，也是严格设计好的台词；魔术师的无奈、紧张、悲痛等等情绪，都在推动表演的戏剧效果，让观众进入了他设置的情景里，只注意他让人们注意的地方。另外，那个男孩披头散发，可能也是为了遮住脸，方便用掉包手法来表演。
    • 最常用的魔术技巧，是把观众的注意力引导到错误的地方去，让他们忽视近在眼前的东西。这被称为错误引导，行话简称为“错引”
      • 错引的理想效果，是让观众以为被引导下的感受和行动，都是自主的选择。
      • 比如魔术师打开一副牌，让你随便抽一张，他会通过眼神、语言和牌摆放的位置，引导你抽他想让你抽的牌。
      • 好的错引，不仅能控制观众注意什么，甚至能控制观众事后如何回忆这场魔术。
        • 蒲松龄虽然是亲历者，也很可能在被引导之后，放大了当时的精彩程度。
  • 什么样的控制可以接受
    • 走江湖的魔术师有两类：一种叫变戏法的，就是正常的魔术表演；一种叫卖戏法的，就是表演之后，观众可以购买道具、学习魔术技巧。
    • 现代魔术师要遵守八条行业守则，关于保密性的几条是：不能公开魔术秘密、不能无偿传授魔术、不能在同一个观众面前重复一个魔术
      • 越是这样，人们的好奇心就越强，为了收视率，有些媒体会想各种办法请人揭秘魔术，这是魔术业一直都在抗议的。有些秘密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还有一些是对科学现象的运用：比如人眨眼并不是随机的，魔术的观众通常会在某个时刻一起眨眼。这一刹那，就是魔术最好的掩护。
    • 魔术是合法正当的表演，这和转移公共视线、侵犯知情权完全是两码事。不遵守行业守则，随便揭秘魔术，既侵害了同行的知识产权，也损害了观众的体验。
    • 广告宣传、销售策划，也包括教育培训和心理治疗，也会用到心理引导的技巧，如果不是出于恶意，也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是能够容忍的。
  • 什么样的操纵要高度警惕
    • 有些心理控制十分危险
      • 英国有个争议很大的魔术师叫达伦·布朗，擅长表演操纵人心的魔术。他说，只有心灵魔术才最值得表演。他曾经当着电视观众的面，猜中了当期彩票号码；还催眠了普通市民，让他们抢劫了一辆运钞车。
    • 最让人们震撼的一次，是他在2016年策划了一场真人秀节目，让上千万观众亲眼目睹了一个普通人在三天之内变成杀人犯的魔术
      • 布朗筹备魔术的第一步，是在上千名报名者中挑选志愿者，他通过让人按简单命令站起来再坐下的测试来选人，他的一个观察原则是：那些容易紧张和恐惧的人是最好操纵的。
      • 他最后选定了一个很和善的中年男子，但是并没有通知他上节目，而是用跟踪偷拍的方式，围绕这个男人构筑了一个骗局。他让人以商务合作的名义，请男人参加一场虚拟的上流社会慈善拍卖会，现场的一切都是演员和特效师制造出来的。
      • 他们先是请男人去厨房帮忙，告诉他食物运输出了问题，请他帮着把一些素食标签插在非素食的点心上，男人照做了，布朗解释说，“当你让别人帮你一个小忙以后，他会更容易帮你一个大忙”，从而逐渐进入被操纵状态。
      • 然后事情就越来越疯狂了：晚宴开始前，一个富翁心脏病突发，男人被叫去把尸体搬到后台，主持人告诉他不能打电话报警，这场活动对这个男人的公司关系重大，男人害怕搞砸活动，就又照做了。在转移富翁尸体时（这个尸体是特效制作的），他还被要求踢尸体几脚，这次他拒绝了。
      • 然后，男人又被要求整晚冒充这个富翁。最后，那个富翁又活过来了，威胁着要告这些人。于是在场的富人们和活动策划者都怂恿男人把富翁从楼上推下去，这时候，男人彻底不干了。
      • 那么，这个魔术失败了么？不是，节目一共有四个志愿者，另外三个都选了踢尸体和把富翁从楼顶推下去。这档真人秀节目就叫《推》，另一个译名叫《就范》。
      • 这个魔术，利用的是人对社会和权威的屈从心理。在上流环境里见到一群衣冠楚楚的名流，都要求你做一件事，再加上一大群人在旁边煽动，足以让孤立的人不由自主地选择顺从和退让，一步步地走向失控，直到变成杀人凶手。
    • 布朗等于是通过自我揭秘魔术，向公众传达了一个重要警告：对群体和权威的意志，也要保持高度警惕。要学会向任何人说不。屈从起来简单，可怕的后果可是要自己承担的。
  • 小结
    • 表演魔术的人，巧妙地应用了魔术的错引手段，控制住了观众。精心设计的动作、表情和台词，都紧紧扣住了观众的注意力。
• 东方在寻宝，西方在发现
  • 《夜叉国》：中国商人的荒岛奇遇记
    • 话说在交州，也就是广东越南沿海，有个姓徐的商人，在海上遇到了大风，被吹到一座荒岛上。这座岛上住着夜叉，其实就是一种野人，长着锯齿獠牙，力大无穷，能用手直接劈开一头鹿。
    • 徐某被抓住以后，见他们吃生肉，赶紧向夜叉献上了携带的牛肉干，又支起锅，煮鹿肉给他们吃。夜叉吃了很高兴，就留下徐某给他们煮肉吃。时间一长，也不看着他了，还找来个母夜叉，和徐某像夫妻一样生活。
    • 这一天到了夜叉国的天寿节。原来这个岛叫卧眉山，住着几十个夜叉，是夜叉天王的领地，夜叉天王长得非常巨大，能驾风飞行，每逢天寿节，就会飞到卧眉山来巡视。
    • 天王吃了徐某煮的熟肉大喜，赏了他十颗大夜明珠。在夜叉国，每个夜叉脖子上都挂着这么串宝珠，众夜叉也给徐某凑了一串。
    • 徐某在岛上呆到第四年，母夜叉一胎生了两男一女三个孩子，相貌像徐某，体能像夜叉，徐某就教给他们人类语言。岛上的夜叉都爱逗这几个小孩儿玩，夜叉虽然长相狰狞，但性格都相对淳朴，待徐某像自己人一样。
    • 有一年，海上忽然起了北风，正吹向中国方向。当时徐某和大儿子在海边，看到当年来时坐的船还在，也不和母夜叉打招呼，带着儿子就上了船。一昼夜间，竟然又被吹回了交州。
    • 徐某从自己那串珠子拆下来两颗，就卖了一大笔钱，从此成了富翁。他给儿子取名徐彪，徐彪因为是人和夜叉的混血，臂力过人，生性好斗，投军之后屡立战功，十八岁时就做了副将。
    • 这时候，又有个交州商人被风吹到卧眉山，遇到了徐某的二儿子，在徐某二儿子的帮助下，商人趁起北风时回到了交州，给徐彪捎了信。
    • 徐彪不顾徐某劝阻，在海上历经苦难，终于又回了卧眉山，把母亲和弟弟妹妹接到了中国。到家后，母夜叉当然大骂徐某忘恩负义。
    • 后来，徐彪兄妹三个都建立了军功。母夜叉上战场时，更是人见人怕。
  • 同样的航海时代，不同的故事面貌
    • 中国版
      • 主人公经过一番奇遇，最后带着一大笔财富回国，过上了富裕生活。他不会觉得自己是发现了一条通商航道，应该再度起航。
    • 西方版
      • 《鲁滨逊漂流记》正好和《聊斋》同时期。书里的海外世界，是个既血腥混乱、又充满活力的全球贸易市场。
      • 十六、十七世纪，英国在美洲建立了殖民地，创立东印度公司，当时全国最热门的商业是投资英国海盗，让他们对西班牙商船进行劫掠，海盗行为得到了英国政府授权，海盗头子是报纸称颂的爱国英雄。
      • 鲁滨逊的故事里有很多商业痕迹，他参与不同大洲的奴隶买卖，到美洲种植烟草和甘蔗，这都是当时世界贸易的主要商品。就是在流落荒岛之后，他也要做奴隶主和殖民者。
      • 《格列佛游记》它的作者斯威夫特，也和蒲松龄、笛福同处一个时代。《格列佛游记》是部严肃的寓言小说，它对笛福所热衷的贸易和掠夺，乃至整个西方文明，都进行了激烈的批判。
    • 中国人从来都没有对外殖民的兴趣。在我们的海外冒险里，主人公都是主动融入当地社会
      • 我们能幻想到外国宫廷里当驸马，但想不出做海盗征服者或是传教士。就算去的是夜叉国，也可以开个中餐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态度。
      • 这三个航海故事有一个特殊价值：可以让我们以普通人的视角，观察这个非常重要的历史时期，对于中国和西方的不同意义。
  • 鸦片战争输在了哪条起跑线？
    • 如果从一个西方商人的个人角度来看，鸦片战争是另一个样子。在19世纪，欧洲商人只要遵守本国法律，就不受政府的具体管制。但他们到中国来做生意时，清政府却要求他们充当番邦使臣，通过一套朝贡礼仪，以贡品和回赐的形式来完成交易。
      • 他们觉得：这既不像商业，又不像礼仪。追求金钱利益本来是人的天性，可以大大方方地进行，这些中国人是在压抑本能。他们还抱怨，清政府开放的港口都远离原材料产地，给他们增加了昂贵的运费成本，这个古老帝国好像天生对贸易有反感。
      • 英国政府也同样头疼，他们需要中国的陶瓷和丝织品，但想要卖到中国的产品，中国人却压根就不想买，这造成了让他们难以容忍的贸易逆差。他们既然能靠海盗起家，当然也不在乎贩卖鸦片了。
    • 鸦片战争不只是军事上的不对等，也是观念上的不对等。可以说，一直打到最后，道光皇帝和他的重臣，始终不知道西方人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 《条约》里关于通商的条款，其实才是西方人最本质的目的。藏在军舰后面的是资本，资本要的是更低的成本，更大的市场，是持续的交易和获利，而这就是清朝人完全看不懂的了
    •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南京条约》中不平等的地方，主要在于割地赔款。但清政府最不愿意接受的，反倒是英国要求建立平等外交关系的内容
    • 战争失败以后，道光只觉得自己用错了人，对其他教训概不承认，连建议仿造西洋枪支的奏折都不批准。他选择的策略，既不是学习西方，也不是对抗西方，而是小心翼翼地避免新事端，可以称之为是顺着西方。
    • 在《夜叉国》的故事里，徐某孤身流落海外，逆来顺受、择机溜走，除了对不起母夜叉，还算是个明智之举。而掌握国家命运的皇帝和他的政治精英集团，因为不能认识世界，作出了这样的选择，就是整个民族的不幸了。
  • 小结
    • 对比了中西方在地理大发现时代的不同历程，西方建立了世界贸易和全球视野，而清朝选择了封闭起来继续做天朝迷梦。连彼此的传奇故事，也染上了不同的色彩。
• 说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