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清晨总带着一层薄雾。苏砚推开图书馆玻璃门时，睫毛上沾了点细密的水珠，像落了片微型的霜。她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第三排——脚步却在三步外顿住了。
「咚。」
一个浅棕色的毛线团从座位底下滚出来，骨碌碌地撞到她的牛津鞋鞋尖。毛线团上还缠着半根银色的马克笔，笔帽松松垮垮地挂着，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苏砚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毛线团，头顶就传来一声含着笑意的轻呼：「哎呀！我的‘作案工具’被发现了！」
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池野趴在桌沿上，上半身几乎悬空，粉紫色的马尾辫垂下来，发梢扫过苏砚的鼻尖，带着点淡淡的柑橘洗发水香味。她今天穿了件明黄色的针织衫，像颗刚剥开的柠檬糖，连眼镜框都换成了圆滚滚的黑色粗框，衬得脸颊愈发小巧。
「你怎么……」苏砚捏着毛线团站起身，指尖被粗糙的毛线刺得发痒，「蹲在桌子底下？」
池野吐了吐舌头，从桌底钻出来时，后腰的针织衫沾了片灰扑扑的蜘蛛网。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半成品：「给窗台那只流浪猫织围巾呀！昨天看它冻得直抖，毛色都炸起来了，像团蒲公英。」
苏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台——那只琥珀色眼睛的流浪猫果然蹲在那里，正歪着头打量池野，尾巴尖轻轻拍打着玻璃，像在催进度。
「图书馆不让织东西。」苏砚低声提醒，目光扫过周围——还好刚开馆人不多，管理员老太太正在远处整理报纸，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她把毛线团塞进池野怀里，又伸手替她摘掉头发上的蜘蛛网，指尖擦过对方温热的耳廓时，两人都僵了一下。
池野的耳朵尖「唰」地红了，像被染上了毛线团的颜色。她慌忙别过脸，抓起毛线针飞快地戳了两下，针脚却歪歪扭扭地缠成一团，活像只打了死结的章鱼。
「喏，给你。」池野突然把一团用玻璃纸包着的东西塞进苏砚手里，包装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赔礼。昨天偷偷用了你的马克笔——就一点点，画猫眼睛的高光。」
苏砚低头拆开玻璃纸，里面滚出三颗水果糖，草莓味的糖纸上印着只举着画笔的小熊，糖球在晨光里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像被冻住的草莓汁。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糖，母亲说「吃了会蛀牙」，从她十岁起就再也没买过。
「我不吃糖。」苏砚把糖推回去，指尖却舍不得离开那冰凉的糖纸。
「吃一颗嘛～」池野双手合十，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眨得飞快，长睫毛像扑棱蛾子的翅膀，「就当……就当奖励我织围巾的‘爱心工程’？你看小猫都快等成望夫石了！」她偷偷用胳膊肘撞了撞苏砚的小臂，语气软得像棉花糖，「求求你啦，苏砚砚～」
「苏砚砚」三个字被她拖得又软又甜，尾音打着旋儿钻进苏砚耳朵里。苏砚的耳根开始发烫，她想起昨天那杯热可可的甜味，想起池野趴在桌上睡觉时嘴角的梨涡，鬼使神差地剥开了一颗草莓糖。
「咔嚓。」
糖球在齿间裂开时，浓郁的草莓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甜得她舌尖发麻。池野正托着腮帮子盯着她，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连握着毛线针的手都忘了动——针上的毛线又歪歪扭扭地缠成了一团。
「你看你！」苏砚无奈地放下书，抽走她手里的毛线针，「织错了三针，这里要反挑，不然围巾会卷边。」她的手指在毛线针上翻飞，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碰针织活。
池野惊讶地张大嘴：「苏砚砚你居然会织毛衣？！你不是连鞋带都要系成蝴蝶结吗？」
「小时候跟外婆学的。」苏砚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捏着毛线微微收紧。外婆去世后，她就再也没碰过这些「没用的东西」，母亲说「女孩子学这些会变得婆婆妈妈」。
「哇——」池野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苏砚的脸颊，圆框眼镜反射着晨光，「苏砚砚你好厉害！那你教我好不好？就教这一针！学会了我给你织杯套！薄荷绿的，上面绣只小猫，跟你一样戴眼镜的小猫！」
她说话时的热气喷在苏砚的耳廓上，带着点草莓糖的甜味。苏砚的心跳得飞快，手里的毛线针差点戳到自己。她猛地往后撤了撤，撞得椅子腿发出「吱呀」一声响，引来了管理员老太太的目光。
「嘘——」苏砚慌忙按住池野的头往下按，两人几乎趴在桌子底下，视线平齐时，都看清了对方眼里的笑意。苏砚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池野却笑得肩膀直抖，偷偷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背，像在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
管理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池野才捂着嘴坐起来，眼睛弯成两道小月牙：「苏砚砚你刚才像只受惊的兔子，耳朵都红透了。」她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塞进苏砚手里，「给你，压惊的。」
是颗用彩色糖纸折的星星，糖纸上印着梵高的《星空》，金色的星星在深蓝色背景上闪闪烁烁。苏砚把星星攥在手心里，糖纸的脆响和掌心的温度混在一起，像握住了一小片凝固的星空。
那天上午，图书馆的第三排座位成了「秘密基地」。
苏砚假装看《百年孤独》，余光却总忍不住瞟向池野。她学织围巾的样子活像只笨拙的小松鼠——毛线针戳到手指就吸着嘴呼痛，线缠成死结就鼓着腮帮子跟毛线较劲，最后干脆把毛线团顶在头上，气呼呼地瞪着它，像在跟毛线团吵架。
苏砚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头在《百年孤独》的空白处画了只顶着毛线团的小松鼠，旁边用铅笔写：「某人织围巾现状。」
中午闭馆前，池野终于织好了半条歪歪扭扭的围巾，针脚大的地方能塞进个拳头，小的地方又勒得毛线发皱。她却得意地举着围巾跑到窗台，把围巾小心翼翼地围在流浪猫脖子上——猫咪嫌弃地甩了甩头，围巾却像条彩色的毛毛虫，固执地挂在它脖子上，逗得池野笑出了眼泪。
「你看你看！」池野跑回座位，眼睛亮晶晶地指着窗外，「它没甩掉！它接受我的围巾了！」
苏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只流浪猫正蹲在阳光下舔爪子，脖子上的彩色围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团会移动的彩虹。她突然觉得，池野的「小麻烦」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至少，这道歪歪扭扭的彩虹，让灰蒙蒙的秋日晨光都变得甜了起来。
下午苏砚去书架找书时，发现《百年孤独》的借阅卡上多了行新字迹。是池野的笔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天给小猫织围巾，苏砚砚帮我拆了三个死结。她的手指真灵活，像会跳舞。」
苏砚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翻开书，在第73页发现了池野夹进去的「礼物」——一片银杏叶标本，叶脉上用银色马克笔画了两只手牵手的小猫，一只戴着眼镜，一只顶着毛线团。
闭馆时，池野突然从背后抱住苏砚的胳膊，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像只撒娇的大型犬：「苏砚砚，明天我们去喂猫吧？我带猫粮，你带……你带你的‘规则手册’好不好？万一小猫违反‘猫咪守则’，你可以罚它多吃一颗小鱼干！」
苏砚的心跳骤然加速，刚想拒绝，却闻到池野发间的柑橘香味，看到她圆框眼镜后那双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像被棉花糖堵住了喉咙。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却清晰地看见池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小烟花。
那天晚上，苏砚躺在床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那片银杏叶标本。台灯的光晕里，两只手牵手的小猫仿佛活了过来，在叶脉间轻轻跳跃。她想起池野顶着毛线团的样子，想起她软乎乎的「苏砚砚」，想起那颗草莓糖的甜味，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枕头底下，池野送的那颗星空糖纸星星，正闪着微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