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沈清秋正在琴弦上勾出一串泠泠泛音。忽觉喉间腥甜,来不及抓帕子,猩红血沫已溅染了月白衣袖。
"公子!"小厮惊叫着要扶,却被竹帘外伸来的手截住。玄色狐裘扫落一地碎雪,江砚之握着青玉药瓶的手指关节泛白,"三日不见,沈公子就是这样糟蹋心脉的?"
沈清秋垂眸擦拭唇角,腕间翡翠镯子滑到肘弯,露出淡青血管。正要说话,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最后记得的,是江砚之襟前沾着霜花的沉香木珠撞进鼻尖。
药庐暖阁里银炭毕剥作响。沈清秋醒来时,正对上江砚之将银针浸入药酒的侧脸。那人轮廓似被烛火镀了金边,眉间褶皱却比初见时更深。
"寒毒入髓还敢强撑,"江砚之将汤药递到他唇边,乌沉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沈清秋,你真当自己是雪地里埋了千年的玉雕?"
药汁苦涩漫过舌尖,沈清秋却尝出三分甘甜。他知道这是江砚之特意加的甘草。忽觉腕间一凉,那人三指已搭在脉门,指腹薄茧蹭得肌肤发烫。
沈清秋指尖蜷进锦被,"当给城西卖炭翁了......他小女儿害了寒症。"话音未落,腕骨猛地被攥紧。江砚之呼吸粗重,忽然扯开衣襟,将贴身戴着的红绳坠子拽下来。
血玉触肤生温,沈清秋被按着后颈贴上对方胸口。江砚之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再敢摘下来,我就把你锁在暖阁,日日用金针封穴。"
后来无数个雪夜,沈清秋总记得那抹烫进心口的温度。直到惊蛰那日,他在药碾旁拨弄决明子,忽然眼前发黑。再睁眼时,江砚之握着他手腕的指尖竟在发抖。
"滑脉如珠......"向来从容的江神医竟碰翻了药罐,"阿秋,我们......"
沈清秋怔怔望向小腹,忽觉掌心被塞进块温润玉石。江砚之将人整个圈进怀里,唇贴着他耳垂轻颤:"别怕,我在古籍里见过男子怀胎的记载。只是你体质特殊,需得用灵枢九转针法配以......"
话音戛然而止。沈清秋仰头,正见一滴泪砸在自己手背。他忽然笑起来,苍白手指抚上江砚之紧绷的脊背:"砚之,我想吃你熬的莲子羹。"
窗外春雨淅沥,药香混着莲香漫过雕花窗棂。江砚之吹凉瓷勺的动作突然顿住——沈清秋倚着软枕酣睡,晨光将他睫羽染成淡金,腕间红绳随呼吸轻轻起伏,仿佛某种隐秘的牵连。
当秋海棠开满药圃时,沈清秋已不能久坐。江砚之每夜为他推穴过宫,总要将耳朵贴在他微隆的小腹。某次胎动突然,惊得名满江湖的神医打翻了玉杵臼。
"别闹爹爹。"江砚之对着肚子佯怒,转身却将沈清秋冰凉的脚捂在怀里。月光漫过鲛绡帐,沈清秋抚着他眼下青黑:"砚之,若我撑不过......"
未尽之言被吞进炙热亲吻。江砚之扣着他的后脑,嗓音沙哑:"阎王殿前,我也会抢你回来。"
临盆那夜暴雨倾盆。沈清秋攥着江砚之的衣袖咳出血沫,恍惚听见稳婆惊呼"血崩"。意识涣散前,他看见江砚之划开手腕,将鲜血滴进药碗。
"以血为引,灵枢九转......"破碎的字句混着血腥气灌入口中。剧痛撕开混沌时,他听见婴儿哭声穿透雨幕,听见江砚之哽咽着唤他名字,听见晨钟惊起满山雀鸟。
霞光染红窗纸时,沈清秋费力地眨动眼皮。襁褓被轻轻放在枕边,江砚之吻去他眼尾残泪:"孩子像你,眉心有颗朱砂痣。"
沈清秋望着那人染血的衣襟,突然想起初遇那日,江砚之立在雪中捧药的模样。原来红线早系,千山暮雪,终是寻到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