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十六）凛凛岁云暮

从夜里面到早晨，融合了客观跟主观，各种不同复杂纠结的一幅细致的描述，用这种方式主客交融，而表达出非常深挚的情感。这也就是贯穿《古诗十九首》的最基本的一种写法——主客交融。在客观跟主观之间，在现实和记忆之间，一直不断地回转。用这种方式，中国古代的诗歌建立了独特的风格，并且呼应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古诗十九首》（十六）凛凛岁云暮 “我好希望这个时候，你也在思念我”

• 游子寒无衣：寒风这样凛冽，你是否还穿着单衣
  • 开头的时候是非常清楚的季节的描述，“凛凛岁云暮”，这到了岁末，岁末的时候当然就是冬季。冬季开头的第一个给人的感觉就是风吹过来，因而使得人感觉身体要发颤的那样一种寒气袭人
  • 接下来是“蝼蛄夕鸣悲”，到这么冷的天气里，最重要的是原来大部分季节围绕在我们生活周遭的这些昆虫，基本上都快要消失了，只剩下少数还会发出声音。但这个时候，听到它们的声音所感受到的是昆虫的生命这么短，这样一年的结束，它们的生命大概也就到了终点
    • 所以尤其是到了天黑，一切安静下来，你特别会意识到这种昆虫的叫声，这是“夕鸣”——在夜里面叫。在夜里面叫，再加上这样一种凛凛北风吹过来，我们就会特别感觉到悲凉，这个悲凉当中有季节之感，有时间之感，有时间迫促之感。一年又快过去了，只活了几个月的昆虫，它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了
  • 还有“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前面是自我的感受，接下来这两句就把自己的感受投射在一直徘绕在自己心里面你所思念的对象上——风这样猛，这样迅疾，带来这么强烈的寒意，那走在外面，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样的地方，但我眼中好像就看到你还穿着秋天的单衣，你有没有外套啊？你的外套穿上来了吗？你这个时候会不会缺了御寒的衣物呢？这就变成了主观投射的一种想象
  • “锦衾遗洛浦”，在这里用了一个典故，“洛浦”指的就是洛水之滨，在这个地方最有名的故事，那就是伏羲氏的女儿宓妃，她在洛水当中溺死，变成了洛水之神。所以宓妃后来就被用来比喻美人
  • 回头想到，我现在所盖的锦绣之被不就是你送我的吗？“洛浦”意指自己，那就表示我跟你之间，我是你心目当中的美人，因为你对我这样一种热爱跟怜惜之情，所以你会把这样的锦衾，也就是锦绣之被特别送给我，所以这个时候遇到了凛凛凉风，我不怕，我有这个被子可以保暖，可以保护我，但是相对的，你在哪里？你应该跟我一样享受锦衾当中的温暖，可是我们两个人本来应该比“同袍”——也就是兄弟还要更亲近的人，这个时候我却不知道你在哪里，你跟我不在同样的一个空间里——“与我违”。这个情景就是“独宿”
• 独宿累长夜：冬夜好像越过越长了
  • “独宿累长夜”，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就特别感觉到夜好长，为什么夜老是过不完。前面我们就讲到了，为什么特别是秋冬，尤其是冬天，因为到了冬至，夜最长，白天最短，所以就使得如果必须独宿的人感觉到特别害怕，夜老是过不完，我必须要一直在这里辗转反侧，没有等到白天，没有其他的活动可以让我分神，我的心思就更加难以解开来，会一直不断地在那里想啊想啊，会在那里一直不断地忧愁，所以特别用“累长夜”这个动词
    • 这个动词用得真好啊，双重的意思。一个是堆垒的意思，也就是明明不是应该过一阵子夜就变短了吗？怎么会是像这样的夜好像越过越长，一直堆积，一直堆积，怎么会像这个夜是一直不断地越变越长，一直堆积，所以这个长夜它好像是会变化的，但它不是正常地越变越短，消耗掉了就越来越靠近白天，好像反而越过越长。
    • 对应的另外一个感觉，那就是好累啊，原来夜里面我们应该要休息的，我们都要睡觉，我们会感觉到在睡眠的过程当中，尤其是醒过来的时候，你的精神恢复了，但这种夜里面，自己一个人却是越过越累，而且就算睡着了，睡着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梦想见容辉”，就是做梦都梦到你那样一种光彩耀目的模样，那是思念当中，在梦里面，就好像原来的那个人长得比以前更加漂亮，更加好看了。但回头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是“累长夜”，因为醒过来发现这原来只是梦，你并不在我的身边，我看不到你，所以那样一种疲倦、疲惫的感受就袭击上来了。
• 愿得常巧笑：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这两句指的是从这个梦我不得不体会到这些都是过去式，它不是现在的，我只要讲到你，我只要想到你，我就不得不感觉到这全部都是“古欢”、故欢，那是只保留在我的记忆当中，所有的跟你相关的一切都是记忆
  • 另外这个“古欢”有一个非常清楚的画面，那就是你把上车时候手要拉的绳子，非常体贴地教给我，也就是小心翼翼地帮助我能够上车。因而回想什么？那就是我们两个人如何一起驱车同乐——“愿得长巧笑，携手同车归”，刚刚前面讲的“梦想见容辉”，我就是看到了你那么开心，那么快乐的容貌，那个容貌在什么时候出现呢？那就是你体贴细心地邀请我，帮助我上了车。我们两个人随着这个车，我们就去外面游玩，在游玩的过程当中一路常巧笑，也就是你一直不断地逗我笑，那个笑是一直延续着，以至于到后来仍然是美好的结束，两个人还能够“携手同车归”，开头的时候是一起上车，这个时候，要回家的时候，在车上也都是手牵着手。
  • 但是呢，“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这是什么？这就是梦醒了。梦醒了，这个时候，发现那个梦的时间如此短暂，这又是对照的刚刚说“独宿累长夜”，夜那么长，但梦那么短，你只有在梦里面来看我。你在梦里面看我，为什么这梦又一下子就醒了呢？就只有这短暂的片刻，而且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你就不在这个重闱，在我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里，你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就在梦里面一闪，等到我梦醒的时候，你就从这样的一个环境当中彻底地消失了。
• 引领遥相睎：我好希望这个时候你也在想念我
  • “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我不是一只鸟。现在就算等到早晨到来了，如果我是一只鸟，我就可以接着这个晨风，这是最适合飞行的一种气流状态。我就可以展翅了飞，我就可以飞到哪里去？我就可以飞到你的身边去找你。但是这两句诗重要的是“亮无”、“焉能”，指的都是没办法，我既不是鸟，没有翅膀，不能够趁着晨风飞出去，这个晨风吹过来，就算好不容易挨到了，长夜漫漫过去了，早晨来临了，对我来说，也没有真正的改变，我仍然被困在这里，你仍然不在我身边。
  • “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你看这里又来了“引领”，跟我们前面所读的十九首用的是同样的比喻，同样的描述，这个时候就好希望能够看到你。刚开始前面“梦想见容辉”是你到我的梦里面来，所以我一张开眼睛，我就看到你，当然这是梦中之眼
    • 可是等到醒来了，发现自己一个人在重闱之中，你在哪里？你在远方。你在远方，因而如果我想要看到你，我就必须要把自己的眼睛朝向那远远的地方，就像是看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我要把自己的脖子伸长，我要把自己的脚跟踮起来，我好希望这样可以看得到你，但是当然看不到
    • 不过这一句，它还有另外一个趣味，那也就是“遥相睎”，意味着不只是我想要看到你，我还好想让你再像当时在车上一样可以看到我，这就是“遥相睎”。虽然我们现在两个人隔着这么远，但是我让自己长高一点，我把我的脖子拉长了，我把我的脚跟踮起来了，你看到我了吗？你看到我了吗？我好希望这个时候你也在想念我，你也希望可以看到我，我希望你就因为这样，在你的心灵之眼，你看到了我，就好像可以回到梦里面那样一个故欢，我们过去曾经有过的记忆。
    • 我左看右看，这是“眄睐”，这意思是什么？意思是我在动着所有这些心思、念头，我希望能够让你喜欢我，我希望能够让你在我身边得到那样的一种欢乐。“眄睐”同时又跟“引领”是对应对照的，在我的想象里面，我希望可以让你再次展现那样的“容辉”，但是在现实里面，我却只能够“引领”，希望可以看得到你，或者是你在你的心灵之眼当中，你也看得到我，更重要的是，你期盼看到我
• 垂涕沾双扉：我已经被思念牵动，走到最靠近你的地方了
  • 最后结束的两句诗“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关键的描述在双扉，如果对照前面为大家介绍的第十九首，第十九首当中，特别为大家解释“泪下沾裳衣”，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描述方式，这次这是“垂涕沾双扉”。太奇怪了，为什么眼泪流下来是把门给粘湿了呢？原来刚刚我们所说的一整个过程，他是被这一层一层的思念不断地引动，于是他的人就从原来睡梦的床上，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去了。
  • 于是刚刚所说的“引领遥相希”原来是有一个现实的基础的，他跑到了门边去了，打开了门，因为也许这样就可以看得到外面，看到外面天亮了，就回应刚刚所说的“亮无晨风翼”——早晨的风吹过来，说他真的就在那样的一个情境底下，好想要看得到远方的良人，同时好想要让远方的良人知道，你注意到我了吗？你注意到我已经走到房门口了吗？我已经走到我可以走的最靠近你的地方，你看到我了吗？
  • 当然用这种方式仍然心里面是感伤的，因为知道自己所有的这些努力都不可能有真实的结果，流下了眼泪的时候，站在门旁边，同样的，你不会去擦眼泪，就让眼泪一直滴，一直流，这个时候，不是沾湿了衣裳，而是沾湿了门。
• 《凛凛岁云暮》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 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 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 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 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 从夜里面到早晨，融合了客观跟主观，各种不同复杂纠结的一幅细致的描述，用这种方式主客交融，而表达出非常深挚的情感。这也就是贯穿《古诗十九首》的最基本的一种写法——主客交融。在客观跟主观之间，在现实和记忆之间，一直不断地回转。用这种方式，中国古代的诗歌建立了独特的风格，并且呼应了一种特殊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