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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考大学语文(小说)--苦恼,这篇小说描述老马车夫姚纳内心的辛酸与苦恼。他刚死了儿子,想向别人倾诉心中的痛苦,然而偌大一个彼得堡竟找不到一个能听他说话的人,最后他只好对着自己的小母马诉说。
编辑于2023-10-10 06:04:50枕中记
作者
沈既济(约750一约797),吴兴德清(今属浙江)人,一说,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唐传奇作家、史学家。因受宰相杨炎赏识提拔,唐德宗建中元年(780)授左拾遗、史馆修撰。次年杨炎被贬赐死,他迁谪为处州司户参军。后复入朝,官礼部员外郎。
沈既济通典籍,工史笔,曾撰《建中实录》《十卷、选举志》十卷,今俱佚。所作传奇当时即名声昭著,今存《枕中记》《任氏传》两篇。
《枕中记》有两种本子传世,这里据《文苑英华》本。另有《太平广记》本,文字颇有异同。
正文
开元七年,道士有吕翁者,得神仙术,行邯郸道中,息邸舍,摄帽弛带,隐囊而坐。
开元七年:719年。开元,唐玄宗年号(713-741)
吕翁:旧注或指为吕洞宾,不确。吕洞宾本人及传说均晚于本文作者。
邯郸:县名,今属河北。
邸舍:(dǐ shè)古代专指货栈,泛指客店、客栈
摄帽弛带:摘下帽子松开腰带。
摄:拿,吸取,手提。
弛:(chí)放松,松懈,解除
隐囊:(náng)靠枕。这里用为动词,意谓倚在靠枕上。
隐:(yìn)倚,靠,凭。
俄见旅中少年,乃卢生也。衣短褐,乘青驹,将适于田,亦止于邸中,与翁共席而坐,言笑殊畅。久之,卢生顾其衣装敝亵,乃长叹息曰:“大丈夫生世不谐,困如是也!”翁曰:“观子形体,无苦无恙,谈谐方适,而叹其困者,何也?”生曰:“吾此苟生耳。何适之谓?”翁曰:“此不谓适,而何谓适?”答曰:“士之生世,当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昌而家益肥,然后可以言适乎。吾尝志于学,富于游艺,自惟当年青紫可拾。今已适壮,犹勤畎亩,非困而何?”言讫,而目昏思寐。时主人方蒸黍,翁乃探囊中枕以授之,曰:“子枕吾枕,当令子荣适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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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褐:粗布短衣,贫贱者所穿着。
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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亵:(xiè)旧指在家穿的便服,或贴身的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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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于游艺:有多方面的修养。
《论语·述而》“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青紫可拾:很容易地得到功名富贵。
青紫,本为古时公卿绶带之色,因指代高官显爵。
《汉书·夏侯胜传》:“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免拾地芥耳。”
适壮:到了壮年,年满三十。
《礼记·曲礼上》:“三十曰壮,有室。”
畎:(quǎn)田地中间的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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黍:(shǔ)一种粮食作物,子实淡黄色,去皮后通称黄米,比小米略大,可做饭,可酿酒。
其枕青瓷,而窍其两端。生俯首就之,见其窍渐大,明朗。乃举身而入,遂至其家。数月,娶清河崔氏女。女容甚丽,生资愈厚。生大悦,由是衣装服驭,日益鲜盛。明年,举进士,登第;释褐秘校,应制,转渭南尉,俄迁监察御史,转起居舍人,知制诰。三载,出典同州,迁陕牧,生性好土功,自陕西凿河八十里,以济不通,邦人利之,刻石纪德,移节卞州,领河南道采访使,征为京兆尹。是岁,神武皇帝方事戎狄,恢宏土宇,会吐蕃悉抹逻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沙,而节度使王君毚被杀,河湟震动。帝思将帅之才,遂除生御史中丞,河西道节度大破戎虏,斩首七千级,开地九百里,筑三大城以遮要害。边人立石于居延山以颂之。归朝册勋,恩礼极盛。转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时望清重,群情翕习。大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为端州刺史。三年,征为常侍。未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萧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执大政十余年,嘉谟密令,一日三接,献替启沃,号为贤相。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下制狱,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生惶骇不测,谓妻子曰:“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衣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引刃自勿。其妻救之,获免。其罹者皆死,独生为中官保之,减罪死,投驩州。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生五子:日俭,曰传,曰位,曰倜,曰倚,皆有才器。俭进士登第,为考功员外,传为侍御史;位为太常丞;倜为万年尉;倚最贤,年二十八,为左襄;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孙十余人。两窜荒徼,再登台铉,出入中外,徊翔台阁,五十余年,崇盛赫奕。性颇奢荡,甚好佚乐,后庭声色,皆第一绮丽。前后赐良田、甲第、佳人、名马,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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窍:孔。此用作动词,开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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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崔氏:清河崔氏为当时的显姓望族,唐代寒门以结姻于显姓望族为荣。
清河(郡名),治武城(今河北清河西北)。
资:资产。
厚: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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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褐:换去平民服装,此指进士及第后授官。
秘校:秘书省校书郎的简称,掌校勘书籍,订正讹误。
应制:参加宏词或拔萃考试。
这是唐代的两种选拔官员的考试制度,前者“试文三篇”,后者“试判三条”。
渭南尉:渭南县尉。
渭南,今属陕西。
尉,掌一县军事、刑狱等。
监察御史:御史台察院的官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
起居舍人:负责记录皇帝言论的侍从官。
知制诰:负责起草诏命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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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典同州:出任同州刺史。
典:掌管。
同州,治冯翊(píng yì,郡名,今陕西大荔)。
陕牧:陕州刺史。
陕州,治陕县(今河南陕县西南)。
牧:州郡长官。
土功:指水利工程。
据郑樵《通志》,唐玄宗时多次开凿陕州到长安的水道,以利粮食运输,如陕州刺史韦坚天宝间开河道引渭水成功。
土,原本作“上”,据别本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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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节:改任,指地方长官之间的调动。
卞州,治开封(今属河南)。
河南道:唐开元十五道之一,辖今山东、河南黄河故道以南,江苏、安徽淮河以北地区。
采访使:官名,唐初称按察使,开元时改为采访处置使。
京兆尹:官名,唐开元初改雍州为京兆府,雍州长史为京兆尹。
神武皇帝:唐玄宗的尊号。
事戎狄:对西北外族开战。
恢宏土宇:拓展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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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陷瓜沙:据《旧唐书·萧嵩传》,开元十五年(727),“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及烛龙莽布支攻陷瓜州城”,玄宗派遣萧嵩以兵部尚书、河西节度使衔率兵抵御。
瓜州,治晋昌(今甘肃安西东南)。本文取材于此事。
河湟:(huáng)指今甘肃、青海境内的黄河、湟水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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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免去旧职;授任新职。
御史中丞:国家监察机关御史台的副长官。
河西道节度:河西节度使。唐开元、天宝间为十节度使之一,辖今甘肃河西走廊。
三大城:据《旧唐书·张仁愿传》,张仁愿曾筑三座受降城防御突厥。本文当取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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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延山: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
吏部侍郎:吏部的副长官。
吏部,尚书省六部之首,掌全国官员任免、课考、升降、调动之事。
户部尚书:户部的正长官。
户部,尚书省六部之一,掌全国土地、户籍、赋税、财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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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大夫:国家监察机关御史台的正长官。
群情翕习:众人服从、追随。
翕,(xī)调协和合。
飞语:没有根据的流言。
端州,治高要(今广东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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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侍:皇帝身边的侍从官,唐代多为大臣的兼职。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唐代以中书省长官中书令、门下省长官侍中为宰相,以他官任宰相,则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萧中令嵩、裴侍中光庭:都是玄宗朝的重臣。
中令,中书令。
嘉谟:指皇帝的旨意。
嘉,美好。
谟,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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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替启沃:指给皇帝的奏议讽谏。
献替,即“献可替否”,对皇帝的建议与劝谏。
启沃,开诚忠告。
制狱:皇帝特命拘押罪人的监狱。制,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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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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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者:指受到牵连的人。
中官:宦官。
投驩州:发配到驢州。
驢州,治九德(今越南荣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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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此处意为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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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功员外:考功员外郎,吏部考功司的副长官,负责官员的业绩考核。
侍御史:御史台中的官职,负责监察。
太常丞:太常寺丞,负责祭祀礼乐的官职。“太”原本作“大”,“太”的古字;据别本改。
万年:古县名,与长安县同治都城(今陕西西安),辖都城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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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襄:《太平广记》作“右补阙”。即拾遗、补阙一类的谏官。
窜:流放。
荒徼:荒远的边地。
徼,边界。
台铉(xuan) :指宰相之职。铉, 本义是鼎耳, 后比喻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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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中央和地方(的职位)。
台阁:原指尚书台,后泛指中央政府机构。
后庭:一般指后宫,这里指姬妾的住所。
后年渐衰迈,屡乞骸骨,不许。病,中人候问,相踵于道,名医上药,无不至焉。将殁,上疏曰:“臣本山东诸生,以田圃为娱。偶逢圣运,得列官叙。过蒙殊奖,特秩鸿私,出拥节旌,人升台辅。周旋中外,绵历岁时。有忝天恩,无裨圣化。负乘贻寇,履薄增忧,日惧一日,不知老至。今年逾八十,位极三事,钟漏并歇,筋骸俱耄,弥留沈顿,待时益尽。顾无成效,上答休明,空负深恩,永辞圣代。无任感恋之至。谨奉表陈谢。”诏曰:“卿以俊德,作朕元辅。出拥藩翰,人赞雍熙。升平二纪,实卿所赖。比婴疾疹,日谓痊平。岂斯沈痼,良用悯恻。今令骠骑大将军高力士就第候省。其勉加针石,为予自爱。犹冀无妄,期于有瘳。”是夕,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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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骸骨:古代请求退休的婉辞。
中人: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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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生:此指儒生。
秩鸿私:给予很大的偏爱。秩,有官职、俸禄的意思,这里指授官、赏俸。鸿,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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忝(fi on) :有愧于。
负乘贻寇:居非其位、才不称职的谦辞。语出《周易·解》:“六三,负且乘,致寇至。"意思是背负着包裹乘车(显示出自己不配享受的低下身份),结果招致强盗抢夺。
履薄:如履薄冰,形容谨慎、惶恐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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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事:这里指三公之职,有位极人臣之意。单上
钟漏并歇:比喻衰朽残年,来日无多。钟,击之报时的铜钟。漏,古时主要的计时器漏壶。
耄(mao) :原意是高龄, 此处意为衰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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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明:美好清明,指君主的美政。
无任:犹言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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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辅:宰相。
藩翰:指捍卫王室的重臣。典出《诗经·大雅·板》:“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毛传:“藩,屏也;翰,干也。”
雍熙:和乐升平。
二纪:二十四年。岁星十二年运行一周,为一纪。
比:近来。婴:遭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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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力士(684-762):高州良德(今广东高州东北)人。唐宦官。本姓冯,养于宦官高氏,遂姓高。玄宗时颇受宠幸,封渤海郡公。
针石:古代针灸所用的砭石制成的石针。此泛指治疗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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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周易·无妄》:“九五,无妄之疾,勿药有喜。”意谓虽得病,但不必服药而自然痊愈。用于治病时,多为希冀、祝福痊愈的意思。
有瘳(chou) :也是痊愈之意。古文中, 无妄、有瘘常常对举。
薨(hong) ; 死的别称。唐代称三品以上大官之死。《新唐书·百官志一》:“凡丧, 三品以上称亮。”原本作“梦”,据别本改。
卢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生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也?”翁谓生日:“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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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卧。
触类:各种,所有。
蹶然:快速起身的样子。
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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怃然:失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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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吾欲:抑制我的欲望。
窒,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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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首:古时一种叩头至地的跪拜礼。
【提示】
这篇小说,通过叙述卢生梦前的抱负、梦中的遭遇、梦后的觉悟,警示世人:人生若一意追逐功名富贵,到头来终究是一枕黄粱,远不如身体无恙,性命无虞,心情无忧。就作者而论,这一认识,或是源自宦海沉浮的感悟,或是受到道家出世思想的影响。从读者来看,仕途失意的人士能以此补偿失落,平衡心态,所以认同者为数众多。元明以还,马致远、汤显祖、蒲松龄等名家都曾以《枕中记》为故事原型而再度创作发挥,致使“黄粱梦”成了富于象征意味的文化符号。
小说的艺术构思非常奇妙。一是作者欲取先予,随顺引达,让卢生经历“达一穷一达”的人生起伏后,在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时幡然醒悟。卢生对功名利禄的放弃,不是出于对将来灾祸的恐惧,而是出于对人生“真谛”的洞见;不是出于无奈,而是出于自觉。这比马致远《邯郸梦》、蒲松龄《续黄粱》让笔下的主人翁在噩梦中惊醒悔悟远为深刻而透彻。二是虚实结合,两相比照。诸如梦里六十年漫长岁月的虚与现实中一饭未熟的实,梦里卢生出将入相、腰金衣紫的虚与梦后卢生布衣短褐、一介寒士的实,吕翁神仙法术之虚与其“人生之适,亦如是矣”云云指点迷津之实,都从不同侧面作相互比照,而共同指向敝展功名富贵的创作意图。这不仅强化了小说的主旨,也扩张了它的艺术魅力。
本篇意在以故事和经验惊警世人,所以文字多为概括的叙述而缺乏具体描写,艺术性略有欠缺。不过,文中吕翁与卢生的两番对话也还时有生动之处。
【思考与练习】
一、认知本篇首尾呼应的写作手法及其艺术效果
答:本文首尾相应的写作手法体现为开头“时主人方蒸黍”卢生在旅舍中睡觉时刚刚做黄粱米饭,而结尾卢生一梦数十年醒来时“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现实中的时间其实才过去一会儿,米饭还没熟。首尾呼应的艺术效果体现为:让文章内容联系密切,将梦与现实比较,让文章想要表达的内容更加清晰,加深读者的印象,表达出“人生如梦”的思想。
二、从现今来看,本文主张的人生观有何积极意义?又有何消极作用?
答:积极意义:人生一意追逐功名富贵,到头来终究是一枕黄粱,远不如身体无恙,性命无虞,心情无忧。要学会珍惜当下,知足常乐,对功名利禄学会看淡。
消极作用:太过轻视功名富贵,可能会让人丧失进取心,其次,太过强调出世的思想,轻视入世的积极意义。此外,虽然人生如白驹过隙般短暂,但也应该志存高远,为理想而奋斗。
三、你所阅读过的文学作品中,有哪些篇章表达过与本文类似的思想观念?四、如何理解让卢生在美梦中醒悟要比让他在噩梦中醒悟深刻而透彻?
答:我阅读过的作品如马致远的《夜行船·秋思》、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都与枕中记表现的“一枕黄粱梦”的观念相似。
四、如何理解让卢生从美梦中醒悟要比让他从噩梦中醒悟深刻而透彻?
答:让卢生经历“达一穷一达”的人生起伏后,在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时幡然醒悟。这样卢生对功名利禄的放弃,不是出于对将来灾祸的恐惧,而是出于对人生“真谛”的洞见:不是出于无奈,出于自觉。感受过富贵,再醒悟会比没有得到过看得更加透彻,因为这是他自主意志的选择。
婴宁
作者
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淄川(今山东淄博)人。出身于半农半商家庭,后家道陷于贫困。本人屡次失意于科场,只得以做幕宾、塾师为生。他生当明清易代的乱世,黑暗的社会现实与个人遭遇的坎坷,造成了他“孤愤”“狂痴”的人生态度,表现在他创作的《聊斋志异》中。其诗、文、俗曲等作品今汇编为《蒲松龄集》。
《聊斋志异》近500篇,继承了六朝志怪小说、唐传奇和《史记》传记文学的传统,把花妖狐魅人格化,幽冥世界现实化,曲折地批判社会,表达理想,是中国古代短篇文言小说的顶峰之作。
聊斋志异》各种版本的文字小有出入,本篇以铸雪斋本为主,参照手稿本酌定。“婴宁”似出于《庄子·大宗师》,其中有所谓“樱宁”,指“樱而后宁”,即经困扰而后达成合乎天道、保持自然本色的人生。
正文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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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ju):莒县,今属山东
入泮 :古代学校有泮池, 故称学童人学为人泮。
泮池(pàn chí)
学宫前的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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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凰:犹言求妻。相传司马相如以《凤求凰》琴曲向卓文君求婚。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游。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子笑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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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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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武:几步。武,半步。
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秘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君意亦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拼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闻之,不觉解颐。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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醮禳(jiào ráng) :请僧道祈祷做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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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中医的一种治疗方法,即通过让患者出汗使其体内邪毒发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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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字:还没有订婚。女子订婚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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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颐:开怀欢笑。
颐(yí):面颊,腮
居里:住所。
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之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生由是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怪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招。生患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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绐(dài) :同诒,欺骗;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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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身自任:挺身担起责任。
锐身(ruì),挺身,勇往直前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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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柬:裁纸写信。
柬(jiǎn)
信件、名片、帖子等的泛称
本义:挑选,从事物中分别出好坏
吴迄无耗,益怨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心。意其园亭,不敢遽人。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坐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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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雅:整齐雅致。
格磔:鸟鸣声。
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也?”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盼亲。”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人室中;藉几榻,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嗷声而应。坐次,具展宗阀。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媪惊:“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又无三尺之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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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阶进:找不到进去的理由。
阶,台阶,这里喻指借口、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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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昃:过午
昃(zè):太阳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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馁(něi):饥饿,没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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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一关:开了一道门。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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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客:迎客。肃,引导,迎接。
藉(jie) :坐垫, 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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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展宗阀:各自述说家世。
宗阀,家世。
阀(fá)
阀阅。即仕官人家自序功状而树立在门外左边的柱子
后泛指功业或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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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堂:对别人母亲的敬称。
窭(jù)
贫穷得无法备礼物。亦泛指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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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息:幼弱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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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产:姬妾所生。
渠(qú):方言,他(她的)
醮(jiào):古代婚娶时用酒祭神的礼
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景象何堪?”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问:“妹子年几何矣?”温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如婴儿。”生曰:“小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答曰:“无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襆被,为生安置。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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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尾盈握:(摆上来)肥鸡肥鸭。
古人称幼小的鸡鸭为“雏尾不盈握”,即尾巴还抓不满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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咤咤叱叱(zhà chì):怒斥;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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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遑他瞬:顾不上看其他地方。
遑(huáng):
本义:急迫
闲暇
不遑:没有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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襆(fú)
包扎:~被(用袱子包扎衣被,准备行装,如“~~向前”)。
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来,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益?”曰:“以示相爱不忘。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葭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为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首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
1
糁
(shēn)谷类制成的小渣
(sǎn)洒,散落
3
阴捘:暗地里捏。
捘(zùn):按;捏
6
“自分”句:自以为要死了,异物,《庄子》称人死亡后“或化为鼠肝,或化为虫臂”。
7
细事: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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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莩(jiā fú):芦苇中的薄膜。多指疏远的亲戚(取“薄”的喻义, 但也可泛指亲戚。这里即为泛指。
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尔。”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人捉双卫来寻生。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已適,竟无踪兆。因往寻吴。吴忆曩言,因教于西南山村行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媪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呼婴宁。宁笑至。媪曰:“有何喜,笑辄不辍?若不笑,当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曰,“大哥欲同汝去,可便裝束。”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冗人。到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择一良匹与汝。”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娼倚门北望也。
1
周遮:啰唆,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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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双卫:牵着两头驴。
卫,驴的别名。
6
曩(nǎng)
本义:以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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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伊朝夕:不止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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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本无“有何喜,笑辄不辍?若不笑,当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日”二十一字。
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妹对。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因审诘面庞、志赘,一一符合。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吴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生然之。吴极称怪事。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没,狐犹时来;后求天师符粘壁上,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嗤嗤皆婴宁笑声。母曰:“此女亦太憨。”吴生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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殂谢(cú xiè):去世
志赘:指人身上的特征
志,同“痣”
赘(zhuì):多余的,多而无用的,
赘疣(yóu):皮肤上长的肉瘤
吴请往觇其异,就便执柯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葬处,仿佛不远;然坟垅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精巧绝伦。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母择吉为之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生以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
1
觇其异:察看(有无) 异常。
觇(chān) :观察,窥探。
执柯:比喻做媒。
语出《诗经》“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3
昧爽:晚上和早晨。
省问:看望问候,请安。
女红:同“ 女功 ”。
《汉书·景帝纪》:“雕文刻鏤,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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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卺:成婚, 圆房。旧式夫妇成婚的一种仪式
卺(jǐn):古代结婚时用作酒器的一种瓢
“窃于”二句:传说鬼物在阳光下没有影子,所以用这个方法来检验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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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俯仰:犹言(笑得)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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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砌藩溷 :台阶、围墙甚至厕所。这里是无所不在的意思。
溷(hùn):厕所
本义:混浊
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一日,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谓女意属己,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路。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窥,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母谓女日:“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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爇(ruò) :燃烧, 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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讦(jié):揭发别人的隐私或攻击别人的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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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假如。
鹘突(hú tū):即糊涂。
鹘(gǔ):古书上说的一种鸟,短尾,青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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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shǐ):立誓,决心。本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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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容:悲伤的样子。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目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言无虑。刻日,夫妇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生问小荣,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由是岁值寒食,夫妇登秦墓,拜扫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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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cén):小而高的山
合厝(cuò) :合葬。厝, 埋葬。
辄(zhé):总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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恫
(dòng):恐吓,吓(xià )唬
通:痌 (tōng):悲痛;伤心
“庶养女者”句:古时恶俗,认为女儿不能接续香烟,不能办理后事,所以把女婴溺杀。这里的意思是,我安葬了父母,或许可以改变人们轻视女儿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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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榇:用车子运载棺材。
榇(chèn):古时指空棺,后泛指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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舁(yú):共同抬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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黠(xiá):聪明而狡猾
德之常不去心:感激她,常常心中惦念。德,名词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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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清明节的前两天为寒食节,旧俗这天不点火吃冷饭。寒食到清明是扫墓的日子。
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1
异史氏:蒲松龄自称。
2
“殆隐于笑者矣”六字,抄本作“何尝憨耶”。
3
合欢、忘忧:合欢花、忘忧草,因为这两种花草的名字带有开怀之意,所以拿来与“笑矣乎”比较。
“若解语花”二句:唐玄宗称杨贵妃为“解语花",意谓像花一样美丽而又善解人意,善于讲话迎合。这里是说“解语花”迎合他人,不是天性的自然流露。
作态,造作,不自然。
【思考与练习】
一、把握婴宁的个性特点和性格转化轨迹,体会小说所展示的社会人生内涵。
答:这篇小说之所以令读者喜爱,首先是由于它塑造了一个个性鲜明的狐女形象。她个性的表层是爱笑:无时无地的笑,千姿百媚的笑:内里是痴憨:不解人情,不谙世事。整篇小说几成婴宁笑声的组曲、憨性的乐歌。无疑,这个性是未经世俗污染的自然天性的自由流淌,其中寄托着作者的真情赞美和向往。
还应当进一步看到的是:婴宁的性格最终发生了很大转化,由“无时不笑"到“矢不复笑",再到"笑须有时"。显然,这转化意味着婴宁自然天性的失落和对社会礼法的顺应:虽然这是不得已的,但却是社会人生的必然:狐女要走出荒山深谷,投身人际社会,由自然人变成社会人,就必须经由这样一番洗礼。如果说这里有一种“隐于笑"的悲剧情味,那就是因为它象征着人类永远也无法解脱的个体性与群体性、自然性与社会性相矛盾的困境。小说的深刻内涵和普遍意义或许就在这里。
二、作者说婴宁是“隐于笑者”,这话应如何理解?
答:这句话应理解为婴宁并不是真的憨傻或对人情世事一窍不通,否则就不会有狡黠的墙下恶作剧,也不会因凄恋鬼母反笑为哭,只是平时依着自然的天性,她笑对世情、隐藏不露而已。
三、谈谈这篇小说的整体建构特点。
答:鬼母形象具有整体建构和主题深化的双重价值。小说的表层叙事,是王子服遇美女、寻美女、娶美女的经过,但内里实情,却是鬼母养狐女、教狐女、嫁狐女的过程。表面上的重重偶然与巧合,实际上都是鬼母为完成托养义务所做的有意安排;而鬼母无所不能,则是她导演这一幕幕喜剧的真正机杼。特别是她对婴宁的一再教诲,督导婴宁从“笑辄不辍“到"笑须有时",从“少教训“到成为“全人",更是加速了婴宁自然天性的失落,从而也就十分鲜明地彰显出小说披露人类困境的主题。这就是《婴宁》整体构思的奥妙所在。
四、具体分析作品中描写花儿的表现作用。
答:小说的环境描写与人物性格刻画,达到了妙合无痕的境地。婴宁的生父是人,生母是狐,长期由鬼母教养.,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乱山幽谷之中,正是这样的特定环境,才养成了她纯真、痴憨而又略带狡黠的天性。尤其是让争奇斗妍的百花始终陪衬在她的周围,极尽类比、象征之能事,更是对她音容笑貌、独特个性的有力烘托。花与笑的交相辉映,是这篇小说中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
宝黛吵架
作者
曹雪芹(约1715一约1764),名露,字梦阮,号雪芹,清代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祖居辽阳,后入满籍。从曾祖父起,三代先辈任江宁织造。少年时代过着富贵奢华生活,雍正初年其父被革职,家业被抄,举家迁居北京,从此家道败落。晚年过着“举家食粥酒常赊”的日子。贫病而卒。
曹雪芹生性放达,能诗善画,具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卓越的艺术才能。虽身处“康乾盛世”,但因经历了盛衰变迁,颇有憬悟,遂以毕生精力,创作了长篇章回小说《石头记》(即《红楼梦》)。小说规模宏大,结构严谨,情节复杂,描写生动,塑造了众多具有典型性格的艺术形象,其思想性和艺术性,均堪称中国古代长篇小说的高峰。
本文节选自《红楼梦》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多情女情重愈斟情”。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正文
且说宝玉因见黛玉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怠吃,不时来问,只怕他有个好歹。黛玉因说道:“你只管听你的戏去罢;在家里做什么?"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之事,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要是别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黛玉说了这话,倒又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你了!罢了,罢了!”黛玉听说,冷笑了两声道:“你白认得了我吗?我那里能够象人家有什么配的上你的呢!”宝玉听了,便走来,直问到脸上道:“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黛玉一时解不过这话来。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起了誓呢,今儿你到底儿又重我一句!我就‘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呢?”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昨日的话来。今日原自己说错了,又是急,又是愧,便抽抽搭搭的哭起来,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呢!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拦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原来宝玉自幼生成来的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如今稍知些事,又看了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黛玉者,所以早存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我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都只用假意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事。
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解烦恼,反来拿这个话堵噎我,可见我心里时时刻刻白有你,你心里竟没我了。”宝玉是这个意思,只口里说不出来。那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人的呢?我就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无闻的,方见的是待我重,无毫发私心了。怎么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呢?可知你心里时时有这个‘金玉’的念头。我一提,你怕我多心,故意儿着急,安心哄我。”
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就立刻因你死了,也是情愿的;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那才是你和我近,不和我远。”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就是了;你好,我自然好。你要把自己丢开,只管周旋我,是你不叫我近你,竟叫我远了。”
看官,你道两个人原是一个心,如此看来,却都是多生了枝叶,将那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了。此皆他二人素昔所存私心,难以备述。如今只说他们外面的形容。
那宝玉又听见他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来;便赌气向颈上摘下“通灵玉”来,咬咬牙,狠命往地下一摔,道:“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就完了事了!”偏生那玉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不动。宝玉见不破,便回身找东西来砸。黛玉见他如此,早已哭起来,说道:“何苦来你砸那哑吧东西?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
二人闹着,紫鹃雪雁等忙来解劝。后来见宝玉下死劲的砸那玉,忙上来夺,又夺不下来。见比往日闹的大了,少不得去叫袭人。袭人忙赶了来,才夺下来。宝玉冷笑道:“我是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眉眼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么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合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呢?”黛玉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宝玉连袭人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急,方才吃的香薷饮,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出米了。紫鹃忙上来用绢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块绢子吐湿。雪雁忙上来捶揉。紫鹃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些。才吃了药,好些几,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吐出来了;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心里过的去呢?”宝玉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黛玉竟还不如紫鹃呢。又见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和他较证,这会子他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他。”心里想着,也由不得滴下泪来了。
香薷饮:中医方剂名。由香薷(俗名蜜蜂草)、厚朴(po)、扁豆、甘草制成,主治发热恶寒、头痛烦躁、腹中不和、吐泻等症。
袭人守着宝玉,见他两个哭的悲痛,也心酸起来;又摸着宝玉的手冰凉,要劝宝玉不哭罢,一则恐宝玉有什么委屈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黛玉:两头儿为难。正是女儿家的心性,不觉也流下泪来。紫鹃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扇子替黛玉轻轻的掃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自哭各自的,索性也伤起心来,也拿着绢子拭泪。
四个人都无言对泣。还是袭人勉强笑向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和林姑娘拌嘴呀。”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就铰。袭人紫鹃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稀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呢!”袭人忙接了玉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宝玉向黛玉道:“你只管铰!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
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黛玉大哭大吐,宝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儿,便连忙的一齐往前头去回了贾母王夫人知道,好不至于连累了他们。那贾母王夫人见他们忙忙的做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原故,便一齐进园来瞧。急的袭人抱怨紫鹃:“为什么惊动了老太太、太太?”紫鹃又只当是袭人着人去告诉的,也抱怨袭人。
那贾母王夫人进来,见宝玉也无言,黛玉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袭人紫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呢?”因此将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二人都没的说,只得听着。还是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伏。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贾府诸人都去了。宝玉因得罪了黛玉,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采,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黛玉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听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也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铰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得我穿了他才带。”因而心中十分后悔。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气,只说趁今儿那边去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一世里造下的孽障?偏偏儿的遇见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儿,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真的是俗语儿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几时我闭了眼,断了这口气,任凭你们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他娘的又不嚈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起来了。
谁知这个话传到宝玉黛玉二人耳内,他二人竟从来没有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话儿,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着头细嚼这句话的滋味儿,不觉的潸然泪下。虽然不曾会面,却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正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了。
【提示】
古典名著《红楼梦》通常是以行为和对话来刻画人物性格和推动情节发展,极少运用展示人物内心活动的心理描写手法写人。本文是一处例外。作者描述了恋爱中男女主人公吵架的起因和愈演愈烈并最终后悔的过程,主要采用直接心理描写方法,深入展现了人物内心世界细腻而微妙的心理变化。
本文的精到,在于揭示了恋爱中少男少女内心与言行不符乃至悖反的普遍现象。爱到极处,反生争吵;爱之愈深,争吵愈多愈烈。这反映了人性的复杂和内心的奥秘。从这个意义上说,有情人弄假成真、弄巧成拙是超越时代和国界的。今天在我们周围还时时发生。
作者总括得好:“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我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都只用假意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事。”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人居两地,情发一心”,点拨的正是这个道理。这种热恋中少男少女普遍而微妙的心理情态,如果作者不直接把它揭示出来,读者就很可能于无意中将它忽略了,而这或许正是曹雪芹一反常态,在这里采取直接心理描写方法的用心所在。
【思考与练习】
一、宝黛吵架的心理原因是什么?是否有普遍意义?
答:心理原因是宝黛心情相对,却都将真心真意瞒起来,只用假意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难保不有口角之事。
本文的精到,在于揭示了恋爱中少男少女内心与言行不符乃至悖反的普遍现象。爱到极处,反生争吵:爱之愈深,争吵愈多愈烈。这反映了人性的复杂和内心的奥秘。从这个意义上说,有情人弄假成真、弄巧成拙是超越时代和国界的。今天在我们周围还时时发生。
二、作者运用直接心理描写手法达到了怎样的艺术效果?
答:作者运用直接心理描写手法,深入展现了人物内心世界细腻而微妙的变化,将读者很有可能忽略的故事情节发展的内因揭示出来,同时也能进一步反映人性的复杂和内心奥秘。达到“曲径通幽",引针探海的艺术效果。
三、找出文中作者的议论,谈谈你的理解和评价。
答:作者议论:“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我也将真心真意瞒起来,都只用假意试探,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事。“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人居两地,情发一心",说的正是这个道理。这种热恋中少男少女普遍而微妙的心理情态,如果作者不直接把它揭示出来,读者就很可能于无意中将它忽略了,而这或许正是曹雪芹一反常态,在这里采取直接心理描写方法的用心所在。
断魂枪
主题
老舍(1899一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人。现当代著名作家。1924年赴英国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中文教员,并从事文学创作。1930年回国,先后任济南齐鲁大学、青岛山东大学等校教授。抗战时期,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常务委员兼总务部主任,负责“文协”的实际工作,是会刊《抗战文艺》的主要负责人之一。1946年,应邀赴美国讲学。1949年12月回国。1951年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他“人民艺术家”称号。曾任全国文联副主席、全国作协副主席、北京市文联主席、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副理事长等职。1966年8月因迫害而死。
老舍是一位多产作家。新中国成立前,他以小说创作为主。作品题材广泛,多描写北京底层人民的生活,表现出对下层人民悲惨命运的深挚同情,并有反映抗战时期沦陷区人民生活和斗争的长篇巨著。新中国成立后,以戏剧创作为主,深刻揭露旧社会的黑暗,热情歌颂社会主义新中国。老舍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和浓郁的北京味,语言简洁传神,富有表现力,艺术成就很高。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离婚》,中短篇小说《月牙儿《断魂枪》,戏剧《龙须沟》茶馆》等。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5年9月天津《大公报》副刊《文艺》第13期。
主题
“生命是闹着玩,事事显出如此;从前我这么想过,现在我懂得了。”
沙子龙的镖局已改成客栈。
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炮声压下去马来与印度野林中的虎啸。半醒的人们,揉着眼,祷告着祖先与神灵;不大会儿,失去了国土、自由与权利。门外立着不同面色的人,枪口还热着。他们的长矛毒弩,花蛇斑彩的厚盾,都有什么用呢;连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啊!龙旗的中国也不再神秘,有了火车呀,穿坟过墓的破坏着风水。枣红色多穗的镖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江湖上的智慧与黑话,义气与声名,连沙子龙,他的武艺,事业,都梦似的变成昨夜的。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听说,有人还要杀下皇帝的头呢!
这是走镖已没有饭吃,而国术还没被革命党与教育家提倡起来的时候。
谁不晓得沙子龙是利落,短瘦,硬棒,两眼明得像霜夜的大星?可是,现在他身上放了肉。镖局改了客栈,他自己在后小院占着三间北房,大枪立在墙角,院子里有几只楼鸽。只是在夜间,他把小院的门关好,熟习熟习他的“五虎断魂枪”。这条枪与这套枪,二十年的工夫,在西北一带,给他创出来,神枪沙子龙”五个字,没遇见过敌手。现在,这条枪与这套枪不会再替他增光显胜了;只是摸摸这凉、滑、硬而发颤的杆子,使他心中少难过一些而已。只有在夜间独自拿起枪来,才能相信自己还是“神枪沙”。在白天,他不大谈武艺与往事;他的世界已被狂风吹了走。
在他手下创练起来的少年们还时常来找他。他们大多数是没落子弟,都有点武艺,可是没地方去用。有的在庙会上去卖艺:踢两趟腿,练套家伙,翻几个跟头,附带着卖点大力丸,混个三吊两吊的。有的实在闲不起了,去弄筐果子,或挑些毛豆角,赶早儿在街上论斤吆喝出去。那时候米贱肉贱,肯卖膀子力气本来可以混个肚子圆;他们可是不成:肚量既大,而且得吃口管事儿的;干饽饽、辣饼子咽不下去。况且他们还时常去走会:五虎棍,开路,太狮少狮…虽然算不了什么—―比起走镖来—可是到底有个机会活动活动,露露脸。是的,走会捧场是买脸的事,他们打扮的得像个样儿,至少得有条青洋绉裤子,新漂白细市布的小褂,和一双鱼鳞洒鞋一顶好是青缎子抓地虎靴子。他们是神枪沙子龙的徒弟——虽然沙子龙并不承认——得到处露脸,走会得赔上俩钱,说不定还得打场架。没钱,上沙老师那里去求。沙老师不含糊,多少不拘,不让他们空着手儿走。可是,为打架或献技去讨教一个招数,或是请给说个对子―一什么空手夺刀,或虎头钩进枪――沙老师有时说句笑话,马虎过去,“教什么?拿开水浇吧!"有时直接把他们逐出去。他们不大明白沙老师是怎么了,心中也有点不乐意。
可是,他们到处为沙老师吹腾,一来是愿意使人知道他们的武艺有真传授,受过高人的指教;二来是为激动沙老师:万一有人不服气而找上老师来,老师难道还不露一两手真的么?所以:沙老师一拳就砸倒了个牛!沙老师一脚把人踢到房上去,并没使多大的劲!他们谁也没见过这种事,但是说着说着,他们相信这是真的了,有年月,有地方,千真万确,敢起誓!
王三胜——沙子龙的大伙计——在土地庙拉开了场子,摆好了家伙,抹了一鼻子茶叶末色的鼻烟,他抡了几个竹节钢鞭,把场子打大一些。放下鞭,没向四周作揖,叉着腰念了两句:“脚踢天下好汉,拳打五路英雄!”向四周扫了一眼:“乡亲们,王三胜不是卖艺的;玩艺儿会几套,西北路上走过镖,会过绿林中的朋友。现在闲着没事,拉个场子陪诸位玩玩。有爱练的尽管下来,王三胜以武会友,有赏脸的,我陪着。神枪沙子龙是我的师傅;玩艺地道!诸位,有愿下来的没有?”他看着,准知道没人敢下来,他的话硬,可是那条钢鞭更硬,十八斤重。
王三胜,大个子,一脸横肉,努着对大黑眼珠,看着四围。大家不出声。他脱了小褂,紧了紧深月白色的腰里硬,把肚子杀进去。给手心一口吐沫,抄起大刀来:
“诸位,王三胜先练趟瞧瞧。不白练,练完了,带着的扔几个;没钱,给喊个好,助助威。这儿没生意口。好,上眼!”
大刀靠了身,眼珠努出多高,脸上绷紧,胸脯子鼓出,像两块老桦木根子。一跺脚,刀横起,大红缨子在肩前摆动。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忽然刀在右手心上旋转,身弯下去,四围鸦雀无声,只有缨铃轻叫。刀顺过来,猛的一个跺泥,身子直挺,比众人高着一头,黑塔似的。收了势:“诸位!”一手持刀,一手叉腰,看着四围。稀稀的扔了几个铜钱,他点点头。“诸位!”他等着,等着,地上依旧是那几个亮而削薄的铜钱,外层的人偷偷散去,他咽了口气:“没人懂!”他低声的说,可是大家全听见了。
“有功夫!”西北角上一个黄胡子老头儿答了话。
“啊?”王三胜好似没听明白。
“我说:你——有——功——夫!”老头子的语气很不得人心。
放下大刀,王三胜随着大家的头往西北看。谁也没看起这个老人:小千巴个儿,披着件粗蓝布大衫,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嘴上几根细黄胡,肩上扛着条小黄草辫子,有筷子那么细,而绝对不像筷子那么直顺。王三胜可是看出这老家伙有功夫,脑门亮,眼睛亮—―眼眶虽深,眼珠可黑得像两口小井,深深的闪着黑光。王三胜不怕:他看得出别人有功夫没有,可更相信自己的本事,他是沙子龙手下的大将。
“下来玩玩,大叔!”王三胜说得很得体。
点点头,老头儿往里走。这一走,四外全笑了。他的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一步步的向前拉扯,身子整着,像是患过瘫痪病。蹭到场中,把大衫扔在地上,一点没理会四围怎样笑他。
“神枪沙子龙的徒弟,你说?好,让你使枪吧;我呢?"老头子非常的干脆,很像久想动手。
人们全回来了,邻场耍狗熊的无论怎么敲锣也不中用了。
“三截棍进枪吧?”王三胜要看老头子一手,三截棍不是随便就拿得起来的家伙。
老头子又点点头,拾起家伙来。
王三胜努着眼,抖着枪,脸上十分难看。
老头子的黑眼珠更深更小了,像两个香火头,随着面前的枪尖儿转,王三胜忽然觉得不舒服,那俩黑眼珠似乎要把枪尖吸进去!四外已围得风雨不透,大家都觉出老头子确是有威。为躲那对眼睛,王三胜耍了个枪花。老头子的黄胡子一动:“请!”王三胜一扣枪,向前躬步,枪尖奔了老头子的喉头去,枪缨打了一个红旋。老人的身子忽然活展了,将身微偏,让过枪尖,前把一挂,后把撩王三胜的手。拍,拍,两响,王三胜的枪撒了手。场外叫了好。王三胜连脸带胸口全紫了,抄起枪来;一个花子,连枪带人滚了过来,枪尖奔了老人的中部。老头子的眼亮得发着黑光;腿轻轻一屈,下把掩裆,上把打着刚要抽回的枪杆;拍,枪又落在地上。
场外又是一片彩声。王三胜流了汗,不再去拾枪,努着眼,木在那里。老头子扔下家伙,拾起大衫,还是拉拉着腿,可是走得很快了。大衫搭在臂上,他过来拍了王三胜一下:
“还得练哪,伙计!”
“别走!”王三胜擦着汗:“你不离,姓王的服了!可有一样,你敢会会沙老师?”
“就是为会他才来的!”老头子的干巴脸上皱起点来,似乎是笑呢。“走;收了吧;晚饭我请!”
王三胜把兵器拢在一处,寄放在变戏法二麻子那里,陪着老头子往庙外走。后面跟着不少人,他把他们骂散。
“你老贵姓?”他问。
“姓孙哪,”老头子的话与人一样,都那么干巴。“爱练;久想会会沙子龙。”
沙子龙不把你打扁了!王三胜心里说。他脚底下加了劲,可是没把孙老头落下。他看出来,老头子的腿是老走着查拳门中的连跳步;交起手来,必定很快。但是,无论他怎么快,沙子龙是没对手的。准知道孙老头要吃亏,他心中痛快了些,放慢了些脚步。
“孙大叔贵处?”
“河间的,小地方。”孙老者也和气了些:“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不容易见功夫!说真的,你那两手就不坏!”
王三胜头上的汗又回来了,没言语。
到了客栈,他心中直跳,唯恐沙老师不在家,他急于报仇。他知道老师不爱管这种事,师弟们已碰过不少钉子,可是他相信这回必定行,他是大伙计,不比那些毛孩子;再说,人家在庙会上点名叫阵,沙老师还能丢这个脸么?
“三胜,”沙子龙正在床上看着本《封神榜》,“有事吗?”
三胜的脸又紫了,嘴唇动着,说不出话来。
沙子龙坐起来,“怎么了,三胜?”
“栽了跟头!”
只打了个不甚长的哈欠,沙老师没别的表示。
王三胜心中不平,但是不敢发作;他得激动老师:“姓孙的一个老头儿,门外等着老师呢;把我的枪,枪,打掉了两次!”他知道“枪”字在老师心中有多大分量。没等吩咐,他慌忙跑出去。
客人进来,沙子龙在外间屋等着呢。彼此拱手坐下,他叫三胜去泡茶。三胜希望两个老人立刻交了手,可是不能不沏茶去。孙老者没话讲,用深藏着的眼睛打量沙子龙。沙很客气:
“要是三胜得罪了你,不用理他,年纪还轻。”
孙老者有些失望,可是看出沙子龙的精明。他不知怎样好了,不能拿一个人的精明断定他的武艺。“我来领教领教枪法!”他不由的说出来。
沙子龙没接碴儿。王三胜提着茶壶走进来——急于看二人动手,他没管水开了没有,就沏在壶中。
“三胜,”沙子龙拿起个茶碗来,“去找小顺们去,天汇见,陪孙老者吃饭。”
“什么?”王三胜的眼珠几乎掉出来。看了看沙老师的脸,他敢怒而不敢言的说了声“是啦!”走出去,撅着大嘴。
“教徒弟不易!”孙老者说。
“我没收过徒弟。走吧,这个水不开!茶馆去喝,喝饿了就吃。”沙子龙从桌子上拿起缎子裕裢,一头装着鼻烟壶,一头装着点钱,挂在腰带上。
“不,我还不饿!”孙老者很坚决,两个“不”字把小辫从肩上抡到后边去。
“说会子话儿。”
“我来为领教领教枪法。”
“功夫早搁下了,”沙子龙指着身上,“已经放了肉!”
“这么办也行,”孙老者深深的看了沙老师一眼:“不比武,教给我那趟五虎断魂枪。”
“五虎断魂枪?”沙子龙笑了:“早忘净了!早忘净了!告诉你,在我这儿住几天,咱们逛逛各处,临走,多少送点盘缠。”
“我不逛,也用不着钱,我来学艺!”孙老者立起来,“我练趟给你看看,看够得上学艺不够!”一屈腰已到了院中,把楼鸽都吓飞起去。拉开架子,他打了趟查拳;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快之中,每个架子都摆得稳、准、利落;来回六趟,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串到四面八方。抱拳收势,身儿缩紧,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
“好!好!”沙子龙在台阶上点着头喊。
“教给我那趟枪!”孙老者抱了抱拳。
沙子龙下了台阶,也抱着拳:“孙老者,说真的吧,那条枪和那套枪都跟我入棺材,一齐入棺材!”
“不传?”
“不传!”
孙老者的胡子嘴动了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到屋里抄起蓝布大衫,拉拉着腿:“打搅了,再会!”
“吃过饭走!”沙子龙说。
孙老者没言语。
沙子龙把客人送到小门,然后回到屋中,对着墙角立着的大枪点了点头。
他独自上了天汇,怕是王三胜们在那里等着。他们都没有去。
王三胜和小顺们都不敢再到土地庙去卖艺,大家谁也不再为沙子龙吹腾;反之,他们说沙子龙栽了跟头,不敢和个老头儿动手;那个老头子一脚能踢死个牛。不要说王三胜输给他,沙子龙也不是“个儿”。不过呢,王三胜到底和老头子见了个高低,而沙子龙连句硬话也没敢说。“神枪沙子龙”慢慢似乎被人们忘了。
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
【提示】
小说的人物性格特征十分鲜明。沙子龙武艺高强,个性孤傲内向;孙老者嗜艺如命,个性豪爽固执;王三胜庸俗自私,个性争强好胜。但面对时代变革大潮,沙子龙虽无奈却成为“东方的大梦不得不醒”的醒者,而孙老者和王三胜则仍然沉潜在“东方的大梦”之中。三个人物形象构成了意味深长的对照。尽管作者对主要人物沙子龙着墨不多,但由于有孙老者和王三胜的多侧面对比烘衬,他的性格内涵和心态容量,却显得更为深沉、丰满。
作者善于通过白描手法来刻画人物形象。其中,对孙老者穿戴、辫子、眼神的肖像描写,对王三胜练武比武过程的动作描写,对沙子龙内在复杂心态的外在行为显现,尤为精彩。小说语言简洁生动,对话声口毕肖,比喻新奇贴切,极富表现力。
【思考与练习】
一、体会作品开头社会环境描写的意义和作用,理解小说的深刻思想内涵。
答:进入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近代中国,古老的传统文明遭遇到西方现代文明的严峻挑战,以刀枪棍棒为代表的国术,面对强大凶残的坚船利炮,不得不谋求改变。身怀“五虎断魂枪”绝技的镖师沙子龙,一方面对往昔神枪的威风八面满怀留恋,一方面又在痛苦与无奈中将镖局、改成客栈,并执意“不传“断魂枪。通过沙子龙的复杂心态,小说展现了传统文化在社会大变革时代一时找不到现实延续点和连接线的焦灼困境,揭示出当时国人在时代变迁中一时找不到自己生存位置的孤寂与悲凉。这一丰厚而沉重的思想内涵,在今天依然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二、概括沙子龙、孙老者、王三胜的个性特点,把握他们在时代大变革中的基本心态。
答:沙子龙有威震西北的"五虎断魂枪"的绝技,但时代改变了,他只好将自己的镖局改为客栈,白天不谈武艺,只有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练一练“五虎断魂枪",我们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落伍于时代而又保守封闭,既自我叹惜、自我欣赏又孤傲执着、具有顽强抗衡力量的形象;王三胜是一个争强好胜、性格外露的人物:孙老者是一个乐观直爽、对武艺积极进取的人物。
三、抓住重要段落,分析其中肖像描写、对话描写、行为描写、心理刻画的特点和表现作用。
答:(1)肖像描写。作者写孙老者的外貌“小干巴个儿",“脸上窝窝瘪瘪,眼陷进去很深",且腿脚不便,走起路来,“胳臂不大动:左脚往前迈,右脚随着拉上来",“像是患过瘫痪病",惹得四周的观众直笑。但与人交起手来,却眼明手快,腿脚敏捷,啪啪两下,就把彪形大汉王三胜打得落花流水,真是与外形判若两人。通过肖像与武术交手时的对比,突出孙老者武功的高深。
(2)行为描写。作者对王三胜和孙老者的武术动作进行了精彩的描绘:王三胜的大刀,“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令嘈杂的街面“鹃雀无声":孙老者打的那趟查拳,更令人佩服不已:“腿快,手飘洒,一个飞脚起去,小辫儿飘在空中,像从天上落下来一个风筝",而且“稳、准、利落”,“把院子满都打到,走得圆接得紧,身子在一处,而精神贯穿到四面八方",好似“满院乱飞的燕子忽然归了巢",形象的描绘使读者仿佛目睹了孙老者精彩绝伦的拳艺。
(3)心理描写。《断魂枪》的结尾:“夜静人稀,沙子龙关好了小门,一气把六十四枪刺下来:而后,拄着枪,望着天上的群星,想起当年在野店荒林的威风。叹一口气,用手指慢慢摸着凉滑的枪身,又微微一笑,“不传“不传“这一段通过沙子龙在深夜独自在后院演习自己的"五虎断魂枪"的行为描写,实际上深深地表现出沙子龙在现代西方文明冲击下,自己的武功已派不上用场,心灵深层产生的落寞、迷茫、失望等等情绪。这一段是通过行为和语言来进行心理描写。
哦,香雪
作者
铁凝(1957一),当代作家。生于北京,中学毕业后到农村插队。主要作品有小说集《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红屋顶》《麦秸垛》和长篇小说《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等。
本篇原载《青年文学)1982年第2期,
正文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从春到夏,从秋到冬,默默地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的温存和粗暴。
然而,两根纤细、闪亮的铁轨延伸过来了,它勇敢地盘旋在山腰,又悄悄地试探着前进,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终于绕到台儿沟脚下,然后钻进幽暗的隧道,冲向又一道山梁,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
不久,这条线正式营运,人们挤在村口,看见那绿色的长龙一路呼啸,挟带着来自山外的陌生、新鲜的清风,擦着台儿沟贫弱的脊背匆匆而过。它走得那样急忙,连车轮辗轧钢轨时发出的声音好像都在说:不停不停,不停不停!是啊,它有什么理由在台儿沟站脚呢,台儿沟有人要出远门吗?山外有人来台儿沟探亲访友吗?还是这里有石油储存,有金矿埋藏?台儿沟,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具备挽住火车在它身边留步的力量。
可是,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列车时刻表上,还是多了“台儿沟”这一站。也许乘车的旅客提出过要求,他们中有哪位说话算数的人和台儿沟沾亲;也许是那个快乐的男乘务员发现台儿沟有一群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每逢列车疾驶而过,她们就成帮搭伙地站在村口,翘起下巴,贪婪、专注地仰望着火车。有人朝车厢指点,不时能听见她们由于互相捶打而发出的一两声娇嗔的尖叫。也许什么都不为,就因为台儿沟内大小了,小得叫人心疼,就是钢筋铁骨的巨龙在它面前也不能昂首阔步,也不能不停下来。总之,台儿沟上了列车时刻表,母晚七点钟,田自都方向开往山西的这列火车在这里停留一分钟。
这短暂的一分钟,搅乱了台儿沟以往的宁静。从前,台儿沟人历来是吃过晚饭就钻被窝,他们仿佛是在同一时刻听到了大山无声的命令。于是,台儿沟那一小片石头房子在同一时刻忽然完全静止了,静得那样深沉、真切,好像在默默地向大山诉说着自己的虔诚。如今,台儿沟的姑娘们刚把晚饭端上桌就慌了神,她们心不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她们洗净蒙受了一天的黄土、风尘,露出粗糙、红润的面色,把头发梳得乌亮,然后就比赛着穿出最好的衣裳。有人换上过年时才穿的新鞋,有人还悄悄往脸上涂点胭脂。尽管火车到站时已经天黑,她们还是按照自己的心思,刻意斟酌着服饰和容貌。然后,她们就朝村口,朝火车经过的地方跑去。香雪总是第一个出门,隔壁的凤娇第二个就跟了出来。
七点钟,火车喘息着向台儿沟滑过来,接着一阵空哐乱响,车身震颤一下,才停住不动了。姑娘们心跳着涌上前去,像看电影一样,挨着窗口观望。只有香雪躲在后边,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看火车,她跑在最前边;火车来了,她却缩到最后去了。她有点害怕它那巨大的车头,车头那么雄壮地喷吐着白雾,仿佛一口气就能把台儿沟吸进肚里。它那撼天动地的轰鸣也叫她感到恐惧。在它跟前,她简直像一叶没根的小草。
“香雪,过来呀,看!”凤娇拉过香雪向一个妇女头上指,她指的是那个妇女头上别着的那一排金圈圈。
“怎么我看不见?”香雪微微眯着眼睛。
“就是靠里边那个,那个大圆脸。看,还有手表哪,比指甲盖还小哩!”凤娇又有了新发现。
香雪不言不语地点着头,她终于看见了妇女头上的金圈圈和她腕上比指甲盖还要小的手表。但她也很快就发现了别的。“皮书包!”她指着行李架上一只普通的棕色人造革学生书包。就是那种连小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学生书包。
尽管姑娘们对香雪的发现总是不感兴趣,但她们还是围了上来。
“哟,我的妈呀!你踩着我脚啦!”凤娇一声尖叫,埋怨着挤上来的一位姑娘。她老是爱一惊一乍的。
“你乍乎什么呀,是想叫那个小白脸和你搭话了吧?”被埋怨的姑娘也不示弱。“我撕了你的嘴!”凤娇骂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第三节车厢的车门望去。
那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乘务员真下车来了。他身材高大,头发乌黑,说一口漂亮的北京话。也许因为这点,姑娘们私下里都叫他“北京话”。“北京话”双手抱住胳膊肘,和她们站得不远不近地说:“喂,我说小姑娘们,别扒窗户,危险!”
“哟,我们小,你就老了吗?”大胆的凤娇回敬了一句。
姑娘们一阵大笑,不知谁还把凤娇往前一搡,弄得她差点撞在他身上。这一来反倒更壮了凤娇的胆,“喂,你们老待在车上不头晕?”她又问。
“房顶子上那个大刀片似的,那是干什么用的?”又一个姑娘问。她指的是车厢里的电扇。
“烧水在哪儿?”
“开到没路的地方怎么办?”
“你们城市里一天吃几顿饭?”香雪也紧跟在姑娘们后边小声问了一句。
“真没治!”“北京话”陷在姑娘们的包围圈里,不知所措地嘟囔着。
快开车了,她们才让出一条路,放他走。他一边看表,一边朝车门跑去,跑到门口,又扭头对她们说:“下次吧,下次告诉你们!”他的两条长腿灵巧地向上一跨就上了车,接着一阵叽哩哐哪,绿色的车门就在姑娘们面前沉重地合上了。列车一头扎进黑暗,把她们撇在冰冷的铁轨旁边。很久,她们还能感觉到它那越来越轻的震颤。一切又恢复了寂静,静得叫人惆怅。姑娘们走回家去,路上总要为一点小事争论不休:
“谁知道别在头上的金圈圈是几个?”
“八个。”
“九个。”
“不是!”
“就是!”
“凤娇你说哪?”
“她呀,还在想‘北京话’哪!”有人开起了凤娇的玩笑。
“去你的,谁说谁就想。”凤娇说着捏了一下香雪的手,意思是叫香雪帮腔。
香雪没说话,慌得脸都红了。她才十七岁,还没学会怎样在这种事上给人家帮腔。“他的脸多白呀!”那个姑娘还在逗凤娇。
“白?还不是在那大绿屋里捂的。叫他到咱台儿沟住几天试试。”有人在黑影里说。
“可不,城里人就靠捂。要论白,叫他们和咱香雪比比。咱们香雪,天生一副好皮子,再照火车上那些闺女的样儿,把头发烫成弯弯绕,啧啧!‘真没治'!凤娇姐,你说是不是?”
凤娇不接茬儿,松开了香雪的手。好像姑娘们真在贬低她的什么人一样,她心里真有点替他抱不平呢。不知怎么的,她认定他的脸绝不是捂白的,那是天生。
香雪又悄悄把手送到凤娇手心里,她示意凤娇握住她的手,仿佛请求凤娇的宽恕,仿佛是她使凤娇受了委屈。
“凤娇,你哑巴啦?”还是那个姑娘。
“谁哑巴啦!谁像你们,专看人家脸黑脸白。你们喜欢,你们可跟上人家走啊!”凤娇的嘴很硬。
“我们不配!”
“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的?”
不管在路上吵得怎样厉害,分手时大家还是十分友好的,因为一个叫人兴奋的念头又在她们心中升起:明天,火车还要经过,她们还会有一个美妙的一分钟。和它相比,闹点小别扭还算回事吗?
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日久天长,这五彩缤纷的一分钟,竟变得更加五彩缤纷起来,就在这个一分钟里,她们开始挎上装满核桃、鸡蛋、大枣的长方形柳条篮子,站在车窗下,抓紧时间跟旅客和和气气地作买卖。她们踮着脚尖,双臂伸得直直的,把整筐的鸡蛋、红枣举上窗口,换回台儿沟少见的挂面、火柴,以及属于姑娘们自己的发卡、香皂。有时,有人还会冒着回家挨骂的风险,换回花色繁多的纱巾和能松能紧的尼龙袜。
凤娇好像是大家有意分配给那个“北京话”的,每次都是她提着篮子去找他。她和他作买卖故意磨磨蹭蹭,车快开时才把整篮的鸡蛋塞给他。要是他先把鸡蛋拿走,下次见面时再付钱,那就更够意思了。如果他给她捎回一捆挂面、两条纱巾,风娇就一定抽出一斤挂面还给他。她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和他的交往,她愿意这种交往和一般的作买卖有所区别。有时她也想起姑娘们的话:“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的?”其实,有没有相好的不关凤娇的事,她又没想过跟他走。可她愿意对他好,难道非得是相好的才能这么做吗?
香雪平时话不多,胆子又小,但作起买卖却是姑娘中最顺利的一个,旅客们爱买她的货,因为她是那么信任地瞧着你,那洁净如水晶的眼睛告诉你,站在车窗下的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受骗。她还不知道怎么讲价钱,只说,“你看着给吧。”你望着她那洁净得仿佛一分钟前才诞生的面孔,望着她那柔软得宛若红缎子似的嘴唇,心中会升起一种美好的感情。你不忍心跟这样的小姑娘要滑头,在她面前,再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度。
有时她也抓空儿向他们打听外面的事,打听北京的大学要不要台儿沟人,打听什么叫“配乐诗朗诵”(那是她偶然在同桌的一本书上看到的),有一回她向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打听能自动开关的铅笔盒,还问到它的价钱。谁知没等人家回话,车已经开动了,她追着它跑了好远,当秋风和车轮的呼啸一同在她耳边鸣响时,她才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可笑啊,
火车眨眼间就无影无踪了,姑娘们围住香雪,当她们知道她追火车的原因后,便觉得好笑起来。
“傻丫头!”
“值不当的!”
她们像长者那样拍着她的肩膀。
“就怪我磨蹭,问慢了。”香雪可不认为这是一件值不当的事,她只是埋怨自己没抓紧时间。
“咳,你问什么不行呀!凤娇替香雪挎起篮子说。
“谁叫咱们香雪是学生呢。”也有人替香雪分辩。
也许就因为香雪是学生吧,是台儿沟唯一考上初中的人。
台儿沟没有学校,香雪每天上学要到十五里以外的公社。尽管不爱说话是她的天性,但和台儿沟的姐妹们总是有话可说的。公社中学可就没那么多姐妹了,虽然女同学不少,但她们的言谈举止,一个眼神,一声轻轻的笑,好像都是为了叫香雪意识到,她是小地方来的,穷地方来的。她们故意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你们那儿一天吃儿顿饭?”她不明白她们的用意,每次都认真地回答:“两顿。”然后又友好地醮着她们反问道:“你们呢?”
“三顿!”她们每次都理直气壮地回答。之后,又对香雪在这方面的退钝感到说不出的怜悯和气恼。
“你上学怎么不带铅笔盒呀?”她们又问。
“那不是吗。”香雪指指桌角。
其实,她们早知道桌角那只小木盒就是香雪的铅笔盒,但她们还是做出吃惊的样子。每到这时,香雪的同桌就把自己那只宽大的泡沫塑料铅笔盒摆弄得哒哒乱响。这是一只可以自动合上的铅笔盒,很久以后,香雪才知道它所以能自动合上,是因为铅笔盒里包藏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吸铁石。香雪的小木盒呢,尽管那是当木匠的父亲为她考上中学特意制作的,它在台儿沟还是独一无二的呢。可在这儿,和同桌的铅笔盒一比,为什么显得那样笨拙、陈旧?它在一阵哒哒声中有几分羞涩地畏缩在桌角上。
香雪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同学们对于她的再三盘问,明白了台儿沟是多么贫穷。她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不光彩的,因为贫穷,同学们才敢一遍又一遍地盘问她。她盯住同桌那只铅笔盒,猜测它来自遥远的大城市,猜测它的价钱肯定非同寻常。三十个鸡蛋换得来吗?还是四十个、五十个?这时她的心又忽地一沉:怎么想起这些了?娘攒下鸡蛋,不是为了叫她乱打主意啊!可是,为什么那诱人的哒哒声老是在耳边响个没完?
深秋,山风渐渐凛冽了,天也黑得越来越早。但香雪和她的姐妹们对于七点钟的火车,是照等不误的。她们可以穿起花棉袄了,凤娇头上别起了淡粉色的有机玻璃发卡,有些姑娘的辫梢还缠上了夹丝橡皮筋。那是她们用鸡蛋、核桃从火车上换来的。她们仿照火车上那些城里姑娘的样子把自己武装起来,整齐地排列在铁路旁,像是等待欢迎远方的贵宾,又像是准备着接受检阅。
火车停了,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像是在抱怨台儿沟的寒冷。今天,它对台儿沟表现了少有的冷漠:车窗全部紧闭着,旅客在昏黄的灯光下喝茶、看报,没有人向窗外瞥一眼。那些眼熟的、常跑这条线的人们,似乎也忘记了台儿沟的姑娘。
凤娇照例跑到第三节车厢去找她的“北京话”,香雪系紧头上的紫红色线围巾,把臂弯里的篮子换了换手,也顺着车身不停地跑着。她尽量高高地踮起脚尖,希望车厢里的人能看见她的脸。车上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她却在一张堆满食品的小桌上,发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它的出现,使她再也不想往前走了,她放下篮子,心跳着,双手紧紧扒住窗框,认清了那真是一只铅笔盒,一只装有吸铁石的自动铅笔盒,它和她离得那样近,如果不是隔着玻璃,她一伸手就可以摸到。
一位中年女乘务员走过来拉开了香雪。香雪挎起篮子站在远处继续观察。当她断定它属于靠窗那位女学生模样的姑娘时,就果断地跑过去敲起了玻璃。女学生转过脸来,看见香雪臀弯里的篮子,抱歉地冲她摆了摆手,并没有打开车窗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她就朝车门跑去,当她在门口站定时,还一把找住了扶手。如果说跑的时候她还有点犹豫,那么从车厢里送出来的一阵温馨的、火车特有的气息却坚定了她的信心,她学着“北京话”的样子,轻巧地跃上了踏板。她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鸡蛋换回铅笔盒。也许,她所以能够在几秒钟内就决定上车,正是因为她拥有那么多鸡蛋吧,那是四十个。
香雪终于站在火车上了。她挽紧篮子,小心地朝车厢迈出了第一步这时,车身忽然悸动了一下,接着,车门被人关上了。当她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时,列车已经缓缓地向台儿沟告别了。香雪扑在车门上,看见凤娇的脸在车下一晃。看来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她确实离开姐妹们,站在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火车上了。她拍打着玻璃,冲凤娇叫喊:“凤娇!我怎么办呀,我可怎么办呀!”
列车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飞奔,台儿沟刹那间就被抛在后面了。下一站叫西山口,西山口离台儿沟三十里。
三十里,对于火车、汽车真的不算什么,西山口在旅客们闲聊之中就到了。这里上车的人不少,下车的只有一位旅客,那就是香雪。她胳膊上少了那只篮子,她把它塞到那个女学生座位下面了。
在车上,当她红着脸告诉女学生,想用鸡蛋和她换铅笔盒时,女学生不知怎么的也红了脸。她一定要把铅笔盒送给香雪,还说她住在学校吃食堂,鸡蛋带回去也没法吃。她怕香雪不信,又指了指胸前的校徽,上面果真有“矿冶学院”几个字。香雪却觉着她在哄她,难道除了学校她就没家吗?香雪一面摆弄着铅笔盒,一面想着主意,台儿沟再穷,她也从没白拿过别人的东西。就在火车停顿前发出的几秒钟的震颤里,香雪还是猛然把篮子塞到女学生的座位下面,迅速离开了。
车上,旅客们曾劝她在西山口住一夜再回台儿沟。热情的“北京话"还告诉她,他爱人有个亲戚就住在站上。香雪并没有住,更不打算去找“北京话”的什么亲戚,他的话倒使她感到了委屈,她替风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赶快走回去,明天理直气壮地去上学,理直气壮地打开书包,把“它"摆在桌上。车上的人既不了解火车的呼啸曾经怎样叫她像只受惊的小鹿那样不知所措,更不了解山里的女孩子在大山和黑夜面前到底有多大本事。
列车很快就从西山口车站消失了,留给她的又是一片空旷。一阵寒风扑来,吸吮着她单薄的身体。她把滑到肩上的围巾紧裹在头上,缩起身子在铁轨上坐了下来。香雪感受过各种各样的害怕,小时候她怕头发,身上沾着一根头发择不下来,她会急得哭起来;长大了她怕晚上一个人到院子里去,怕毛毛虫,怕被人胳肢(凤娇最爱和她来这一手)。现在她害怕这陌生的西山口,害怕四周黑幽幽的大山,害怕叫人心跳的寂静,当风吹响近处的小树林时,她又害怕小树林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三十里,一路走回去,该路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林子啊!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照亮了寂静的山谷,灰白的小路,照亮了秋日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还有漫山遍野那树的队伍,还有香雪手中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盒子。
她这才想到把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她想,为什么坐了一路火车,竟没有拿出来好好看看?现在,在皎洁的月光下,她才看清了它是淡绿色的,盒盖上有两朵洁白的马蹄莲。她小心地把它打开,又学着同桌的样子轻轻一拍盒盖,“哒”的一声,它便合得严严实实。她又打开盒盖,觉得应该立刻装点东西进去。她从兜里摸出一只盛擦脸油的小盒放进去,又合上了盖子。只有这时,她才觉得这铅笔盒真属于她了,真的,她又想到了明天,明天上学时,她多么盼望她们会再三盘问她啊!
她站了起来,忽然感到心里很满,风也柔和了许多。她发现月亮是这样明净,群山被月光笼罩着,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那秋风吹干的一树树核桃叶,卷起来像一树树金铃铛,她第一次听清它们在夜晚,在风的怂通下“豁啷啷”地歌唱。她不再害怕了,在枕木上跨着大步,一直朝前走去。大山原来是这样的!月亮原来是这样的!核桃树原来是这样的!香雪走着,就像第一次认出养育她成人的山谷。台儿沟呢?不知怎的,她加快了脚步。她急着见到它,就像从来没见过它那样觉得新奇。台儿沟一定会是“这样的”:那时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也许三分、四分,也许十分、八分。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要是再碰上今晚这种情况,谁都能从从容容地下车。
今晚台儿沟发生了什么事?对了,火车拉走了香雪,为什么现在她像闹着玩儿似地去回忆呢?四十个鸡蛋也没有了,娘会怎么说呢?爹不是盼望每天都有人家娶媳妇、聘闺女吗?那时他才有干不完的活儿,他才能光着红铜似的脊梁,不分昼夜地打出那些躺柜、碗橱、板箱,挣回香雪的学费。想到这儿,香雪站住了,月光好像也黯淡下来,脚下的枕木变成一片模糊。回去怎么说?她环视群山,群山沉默着;她又朝着近处的杨树林张望,杨树林窸窸窣窣地响着,并不真心告诉也应该怎么做。是哪儿来的流水声?她寻找着,发现离铁轨几米远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小溪。她走下铁轨,在小溪旁边蹲了下来。她想起小时候有一回和凤娇在河边洗衣裳,碰见一个换芝麻糖的老头。凤娇劝香雪拿一件旧汗褂换几块糖吃,还教她对娘说,那件衣裳不小心叫河水给冲走了。香雪很想吃芝麻糖,可她到底没换。她还记得,那老头真心实意等了她半天呢。为什么她会想起这件小事?也许现在应该骗娘吧,因为芝麻糖怎么也不能和铅笔盒的重要性相比。她要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就再也不会被人盘问她们每天吃几顿饭了。娘会相信的,因为香雪从来不骗人。
小溪的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着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香雪也要赶路了,她捧起溪水洗了把脸,又用沾着水的手抿光被风吹乱的头发。水很凉,但她觉得很精神。她告别了小溪,又回到了长长的铁路上。
前边又是什么?是隧道,它愣在那里,就像大山的一只黑眼睛。香雪又站住了,但她没有返回去,她想到怀里的铅笔盒,想到同学们惊羡的目光,那些目光好像就在隧道里闪烁。她弯腰拔下一根枯草,将草茎插在小辫里,娘告诉她,这样可以“避邪”。然后她就朝隧道跑去。确切地说,是冲去。
香雪越走越热了,她解下围巾,把它搭在脖子上,她走出了多少里?不知道。尽管草丛里的“纺织娘”“油葫芦”总在鸣叫着提醒她。台儿沟在哪儿?她向前望去,她看见迎面有一颗颗黑点在铁轨上蠕动。再近一些她才看清,那是人,是迎着她走过来的人群。第一个是风娇,凤娇身后是台儿沟的姐妹们。
香雪想快点跑过去,但腿为什么变得异常沉重?她站在枕木上,回头望着笔直的铁轨,铁轨在月亮的照耀下泛着清淡的光,它冷静地记载着香雪的路程。她忽然觉得心头一紧,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那是欢乐的泪水,满足的泪水。面对严而又温厚的大山,她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骄傲。她用手背抹净眼泪,拿下插在辫子里的那根草棍儿,然后举起铅笔盒,迎着对面的人群跑去。
山谷里突然爆发了姑娘们欢乐的呐喊。她们叫着香雪的名字,声音是那样奔放、热烈;她们笑着,笑得是那样不加掩饰、无所顾忌。古老的群山终于被感动得颤粟了,它发出宽亮低沉的回音,和她们共同欢呼着。
哦,香雪!香雪!
【提示】
如果把火车看作现代文明的象征,那么,台儿沟就是古老中国大地的缩影,火车终于开进了贫穷、落后、封闭、沉寂的深山,虽然只在台儿沟站停一分钟,但却具有整个中国正在发生现代化转折和它尚处于初始阶段的隐喻意义。人们惊奇、向往、激动、流泪,情不自禁地追逐着火车跑;穿戴、谈吐、行为、心理,一切都开始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这无疑是沉睡大地的觉醒,预示着一个五彩缤纷的新世界正在展开。
作者以动人的抒情笔调,歌唱了在这文明与原始的交汇中,后者所折射出来的质朴美。香雪就是这质朴美的化身。她心地纯真,“洁净如水晶的眼睛”,能使“爱计较的人也会变得慷慨大方”;她性格执着,为了一个小小的“铅笔盒”心愿,竟能不顾后果地冲上火车;她生性胆怯,但趁着心愿满足的兴奋激情,也能勇敢地在暗夜荒山中独自穿行。小说以“哦,香雪!香雪!”的反复呼告收结,情感是复杂的:有对贫穷落后的怜悯,有对现代文明的召唤,有对质朴心灵的赞叹,也有对这质朴美可能被现代文明吞没的担忧。主题思想的多重性,更能够引发读者的深思。
在火车进站的全景素描中,重彩濡染香雪爬上火车换取铅笔盒的新奇情节,中心画面鲜明突出,整体构思颇具匠心。而在这中心画面中,对香雪暗夜独行的心理刻画尤为精彩:有兴奋,也有恐惧,两者交替演进,切合人物的处境和心性,合情合理;围绕着铅笔盒勾勒行为举止,展现心理活动,彰显出人物战胜黑暗和恐惧的内在精神动力,令人信服;让周围环境随着香雪的情绪变化而转换色调,情景交融互动,呈现出一派诗化的意境美,真切感人。调动一切艺术手段,深入揭示人物心灵,是这篇小说动人心弦的关键。
【思考与练习】
一、你认为这篇小说包蕴着哪些方面的思想感情内涵?
答:如果把火车看作现代文明的象征,那么,台儿沟就是古老中国大地的缩影。火车终于开进了贫穷、落后、封闭、沉寂的深山,虽然只在台儿沟停站一分钟,但却具有整个中国正在发生现代化转折和它尚处于初始阶段的隐喻意义。人们惊奇、向往、激动、流泪,情不自禁地追逐着火车跑:穿戴、谈吐、行为、心理.一切都开始发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这无疑是沉睡大地的觉醒,预示着一个五彩缤纷的新世界正在展开。但同时也有对质朴美的赞叹和对这质朴美将被现代文明所吞没的担忧。
二、香雪性格的质朴美主要体现在哪些方面?
答:作者以动人的抒情笔调,歌唱了在这文明与原始的交汇中,后者所折射出来的质朴美。香雪就是这质朴美的化身。她心地纯真,“洁净如水晶的眼睛",能使“爱计较的人也变得慷慨大方":她性格执著,为了一个小小的“铅笔盒"心愿,竞能不顾后果地冲上火车:她生性胆怯,但趁着心愿满足的激情,也能勇敢地在暗夜荒山中独自穿行。
三、仔细阅读香雪夜行荒山一节,说明其中的心理刻画手法及其艺术效果。
答:在火车进站的全景素描中,重彩濡染香雪爬上火车换取铅笔盒的新奇情节,中心画面鲜明突出。在这中心画面中,对香雪暗夜独行的心理刻画尤为精彩:有兴奋,也有恐惧,两者交替演进,切合人物的处境和心性,合情合理:围绕着铅笔盒勾勒行为举止,展现心理活动,彰显出人物战胜黑暗和恐惧的内在精神动力,令人信服:让周围环境随着香雪的情绪变化而转换色调,情景交融互动,呈现出一派诗化的意境美,真切感人。
苦恼
作者
契诃夫(1860-1904),俄国小说家、戏剧家。出生于破产商人家庭,早年边做家庭教师,边求学。1884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医学系。学生时代即开始以“契洪特”的笔名写作诙谐小品和幽默短篇小说。这些小说质量参差不齐,瑕瑜互见,有逗趣取乐、投合时俗的平庸之作,也有暴露黑暗、针砭社会的佳作,如《一个小官员之死》变色龙》等。1886年后,他思想剧变,锐意反映人生,描摹世态,创作风格日趋成熟,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如《万卡)草原X第六病室》带阁楼的房子》带小狗的女人》等。契诃夫的小说言简意赋,冷峻客观,独树一帜。他与莫泊桑齐名,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有影响的短篇小说家之一。契诃夫也写戏剧,名作有《三姊妹》和《樱桃园》等。
《苦恼》写于1886年。
正文
——我拿我的烦恼向谁去诉说?……
语出《旧约全书》
暮色晦暗。大片的湿雪绕着刚点亮的街灯懒洋洋地飘飞,落在房顶、马背、肩膀、帽子上,积成又软又薄的一层。车夫姚纳·波达波夫周身白色,像个幽灵。他坐在车座上一动也不动,身子向前着,伛到了活人的身子所能伛到的最大限度。哪怕有一大堆雪落在他身上,仿佛他也会觉得用不着抖掉似的.他的小母马也是一身白,也一动不动。它那呆呆不动的姿势,它那瘦骨棱棱的身架,它那棍子一样笔直的四条腿,使得它活像拿一个小钱就可以买到的马形蜜糖饼。它大概在想心事吧。不管是谁,只要被人从犁头上硬拉开,从熟悉的灰色景致里硬拉开,硬给丢到这个充满古怪的亮光、不断的喧哗、熙攘的行人的漩涡里,那它就不会不想心事……
姚纳和他的小马有好久没动了。还是在午饭以前,他们就走出了院子,至今还没拉到一趟生意。可是现在黄昏的暗影笼罩全城了。街灯的黯淡的光已经变得明亮生动,杂乱的街上也热闹多了。
“车夫,到维堡区去!”姚纳听见有人喊车。“车夫!”
维堡区:圣彼得堡的一个区
姚纳猛地哆嗦一下,从粘着雪的睫毛望出去,看见一个军人,穿一件军大衣,头戴一顶兜囊。
兜囊:与大衣连在一起、用作御寒的可以折叠的帽子。
“到维堡区去!”军人又说一遍,“你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的?拉到维堡区去!”
为了表示同意,姚纳抖了抖缰绳;这样一来,一片片的雪就从马背上和他的肩膀上纷纷掉下来……军人坐上了雪橇。车夫嘬起嘴唇,对那匹马发出啧的一响,跟天鹅那样伸出脖子,在车座上微微挺起身子,与其说是由于需要还不如说是出于习惯地扬起鞭子。那小母马也伸出脖子,弯一弯像棍子一样笔直的腿,迟迟疑疑地走动了……
啧(zé)的一响:唤马前进的声音
“你往哪儿闯啊,鬼东西!”姚纳立刻听见黑暗里有人嚷起来,一团团黑影在他跟前游过来游过去,“你到底是往哪儿走哪?靠右!”
“你不会赶车!靠右走!”军人生气地说。
一个赶四轮轿车的车夫朝他咒骂;一个行人穿过马路,肩膀刚好擦着马鼻子,就狠狠地瞪他一眼,抖掉袖子上的雪。姚纳坐在车座上局促不安,仿佛坐在针尖上似的,向他两旁撑开胳膊肘儿,眼珠乱转,就跟有鬼附了体一样,仿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儿似的。
“这些家伙真是混蛋!”军人打趣地说,“他们简直是极力跑来撞你,或者扑到马蹄底下去。他们这是预先商量好的。”
姚纳回头瞧着他的乘客,张开嘴唇……他分明想要说话,可是喉咙里没吐出一个字来,只是哼了一声。
“什么?”军人问。
姚纳咧开苦笑的嘴,嗓子里用一下劲,这才干哑地说出来:
“老爷,我的……嗯……我的儿子在这个星期死了。”
“哦!……他害什么病死的?”
姚纳掉转整个身子朝着乘客说:
“谁说得清呢?多半是热病吧……他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就死了……上帝的意旨哟。”
“拐弯呀,鬼东西!"黑暗里有人喊,“瞎了眼还是怎么的,老狗?用眼睛瞧着!”
“赶车吧,赶车吧……”乘客说,“照这样走下去,明天也到不了啦。快点赶车吧!”
车夫又伸出脖子,微微挺起身子,笨重而优雅地挥动他的鞭子。他有好几回转过身去看军官,可是军官闭着眼睛,分明不愿意再听了,姚纳把车赶到维堡区,让乘客下车,再把车子赶到一个饭馆的左近停下来,坐在车座上伛下腰,又不动了……湿雪又把他和他的马涂得挺白。一个钟头过去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
三个青年沿着人行道走过来,两个又高又瘦,一个挺矮,驼背;他们互相谩骂,他们的雨鞋踩出一片响声。
“车夫,上巡警桥去!”驼背用破锣似的声音喊道,“我们三个人……二十个戈比!”
姚纳抖动缰绳,把嘴唇噪得啧啧地响。二十个戈比是不公道的,可是他顾不得讲价了。现在,一个卢布也好,五个戈比也好,在他全是一样,只要有人坐车就行……青年们互相推挤着,骂着下流话,拥上雪橇,三个人想一齐坐下来。这就有了需要解决的问题:该哪两个坐着?该哪一个站着呢?经过很久的吵骂、变卦、责难,他们总算得出了结论:该驼背站着,因为他顶矮。
“好啦,赶车吧!”驼背站稳,用破锣样的声音说,他的呼吸吹着姚纳的后脑壳,“快走!你戴的这是什么帽子呀,老兄!走遍彼得堡,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糟的了……
“嘻嘻!……嘻嘻!……”姚纳笑,“这帽子本来不行啦!”
“得啦,本来不行了,你啊,赶车吧!你就打算一路上都照这样子赶车吗?啊?要我给你一个脖儿拐吗?.....”
“我的脑袋要炸开了……”一个高个子说,“昨天在杜科玛索夫家里,华斯卡和我两个人一共喝了四瓶白兰地。”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胡说!”另一个高个子生气地说,“你跟下流人似地胡说白道。”
“要是我胡说,让上帝惩罚我!我说的是实在的情形嘛!……
“要是这实在,跳蚤咳嗽就也实在罗。”
“嘻嘻!”姚纳笑了,“好有兴致的几位老爷!”
“呸!滚你的!…….”驼背愤愤地喊叫,“你到底肯不肯快点走啊,你这老不死的?难道就这样赶车?给它一鞭子!他妈的!快走!结结实实地抽它一鞭子!”
姚纳感到了背后那驼背的扭动的身子和抖动的声音。他听着骂他的话,看着这几个人,孤单的感觉就渐渐从他的胸中消散了。驼背一股劲儿地骂他,诌出一长串稀奇古怪的骂人话,直说得透不过气来,连连咳嗽。那两个高个子开始讲到一个名叫娜节日达·彼得罗芙娜的女人。姚纳不住地回头看他们。等到他们的谈话有了一个短短的停顿,他又回过头去,叽叽咕咕地说:
“这个星期我……嗯……我的儿子死了!”
“大家都要死的……”驼背咳了一阵,擦擦嘴唇,叹口气说,“算了,赶车吧!赶车吧!诸位先生啊,车子照这么爬,我简直受不了啦!什么时候他才会把我们拉到啊?”
“那么,你给他一点小小的鼓励也好……给他一个脖儿拐!”
“你听见没有,你这老不死的?我要给你一个脖儿拐啦!要是跟你们这班人讲客气,那还不如索性走路的好!……听见没有,你这条老龙?莫非我们说的话你不在心上吗?”
老龙:原文是“高里尼奇龙”,神话传说中的一条怪龙,这里是骂人的话.
于是姚纳,与其说是觉得,不如说是听见脖子后面拍的一响。
“嘻嘻!……”他笑,“好有兴致的几位老爷……求上帝保佑你们!”
“赶车的,你结过婚没有?”一个高个子问。
“我?嘻嘻……!好有兴致的老爷!现在我那老婆成了烂泥地罗……嘻嘻嘻!……那就是,在坟里头啦!这会儿,我儿子也死了,我却活着……真是怪事,死神认错了门啦……它没来找我,却去找了我的儿子……”
姚纳回转身去,想说一说他儿子是怎么死的,可是这当儿驼背轻松地吁一口气,说是谢天谢地,他们总算到了。姚纳收下二十个戈比,对着那几个玩乐的客人的后影瞧了好半天,他们走进一个漆黑的门口,不见了。他又孤单了,寂静又向他侵袭过来……苦恼刚淡忘了不久,现在又回来了,更为有力地撕扯他的胸膛。姚纳的眼睛焦灼而痛苦地打量大街两边川流不息的人群:难道在那成千上万的人当中,连一个愿意听他讲话的人都找不到吗?人群匆匆地来去,没有人理会他和他的苦恼……那苦恼是浩大的,无边无际。要是姚纳的胸裂开,苦恼滚滚地流出来的话,那苦恼仿佛会淹没全世界似的,可是话虽如此,那苦恼偏偏没人看见。那份苦恼竟包藏在这么渺小的躯壳里,哪怕在大白天举着火把去找也找不到……
姚纳看见一个看门人提着一个袋子,就下决心跟他攀谈一下。
“现在什么时候啦,朋友?”他问。
“快到十点了……你停在这儿做什么?把车子赶开!”
姚纳把雪橇赶到几步以外,伛下腰,任凭苦恼来折磨他……他觉得向别人诉说也没有用了。可是还没过上五分钟,他就挺起腰板,摇着头,仿佛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似的;他拉了拉缰绳……他受不住了。
“回院子里去!”他想,“回院子里去!”
他那小母马仿佛领会了他的想头似的,踩着小快步跑起来。过了一个半钟头,姚纳已经坐在一个又大又脏的火炉旁边了。炉台上、地板上、凳子上,全睡得有人,正在打鼾。空气又臭又闷……姚纳看一看那些睡熟的人,搔一搔自己的身子,后悔回来得太早了……
“其实我连买燕麦的钱还没挣到呢,”他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这么苦恼的缘故了。一个人,要是会料理自己的事……让自己吃得饱饱的,自己的马也吃得饱饱的,那他就会永远心平气和……”
墙角上,有一个年青的车夫爬起来,睡意朦胧地嗽了嗽喉咙,走到水桶那儿去。
“想喝水啦!”姚纳问他。
“是啊,想喝水!”
“那就喝吧。.....喝点水,身体好……可是,老弟,我的儿子死了……听见没有?这个星期在医院里死的……真是怪事!”
姚纳看一看他的话生了什么影响,可是什么影响也没有看见。那年青小伙子已盖上被子蒙着头,睡着了。老头儿叹口气,搔搔自己的身子……如同那青年想喝水似的,他想说话。他儿子去世快满一个星期了,他却至今还没跟别人好好地谈过这件事……应当有条有理、有声有色地讲一讲……应当讲一讲他儿子怎样得的病,怎样受苦,临死之前说过些什么话,怎样去世的……他要描摹一下儿子怎样下葬,后来他怎样上医院里去取死人的衣服。他还有个女儿阿尼霞住在乡下……他也想谈一谈她……他现在可以讲的话还会少吗?听讲的人应该哀伤,叹息,惋惜……倒还是跟娘儿们谈一谈的好。她们虽是些蠢东西,不过听不上两句话就会呜呜地哭起来。
“出去看看马吧,”姚纳想,“有的是工夫睡觉……总归睡得够的,不用担心……”
他穿上大衣,走进马棚,他的马在那儿站着。他想到燕麦,想到干草,想到天气……他孤单单一个人的时候,不敢想儿子……对别人谈一谈儿子倒还可以,至于想他,描出他的模样,那是会可怕得叫人受不了的……
“你在嚼草吗?”姚纳问他的马,看见它亮晶晶的眼睛,“好的,嚼吧,嚼吧……我们挣的钱既然不够吃燕麦,那就吃干草吧……对了……我呢,岁数大了,赶车不行啦……应当由我儿子来赶车才对,不该由我来赶了……他可是个地道的马车夫……要是他活着才好……”
姚纳沉默一忽儿,接着说:
“是这么回事,小母马……库司玛·姚尼奇下世了……他跟我说了再会……他一下子就无缘无故死了……哪,打个比方,你生了个小崽子,你就是那小崽子的亲妈了……突然间,比方说,那小崽子跟你告别,死了……你不是要伤心吗?……”
小母马嚼着干草,听着,闻闻主人的手……
姚纳讲得有了劲,就把心里的话统统讲给它听了……
汝龙 译
【提示】
这篇小说描述老马车夫姚纳内心的辛酸与苦恼。他刚死了儿子,想向别人倾诉心中的痛苦,然而偌大一个彼得堡竟找不到一个能听他说话的人,最后他只好对着自己的小母马诉说。这是一件发生在社会底层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作者却能借此揭示出19世纪沙皇统治下的俄国社会下层小人物悲惨无援的处境和苦恼孤寂的心态,反映出当时社会的黑暗和人与人关系的自私、冷漠。整体构思具有以小见大的匠心。
小说围绕姚纳想向人诉说苦恼的可怜心愿展开情节,写他先后四次想向军人、青年、看门人、年轻马车夫诉说苦恼,但这些人都漠不关心。最后他无奈地只能向小母马倾诉,小母马不仅听他倾诉,还“闻闻主人的手”。人无情而马有情的强烈对比,冷峻地揭示了当时的世态炎凉和小人物命运的悲惨,笔墨平淡而爱憎浓烈,发人深思。同时,作者又运用了将人与马相对应、相类比的暗示手法,马的处境、神态和遭遇,使人联想到车夫姚纳的处境、神态和遣遇,暗示出社会下层人民如牛马一般的生活境况,充分暴露了当时社会的黑暗。
作品善于通过对话表现人物性格和心态。姚纳与军人及三个青年的对话,不仅简洁生动,而且符合特定环境和场合下人物的身份、地位和性格特征,能恰当地映射出人物此时此地的内在心理活动,具有鲜明的个性特点和很强的表现力。
小说的人物静态肖像描写和细节描写也相当出色。
【思考与练习】
一、车夫姚纳的苦恼是什么?
答:车夫姚纳年迈体弱,终日奔波却得不到温饱,妻子早年下世。儿子又新近病亡,他生活的痛苦、心中的哀伤竞找不到人去诉说,无人理解、无处诉说是姚纳心中最大的苦恼。
二、概括小说的主题思想,体会小说以小见大的总体特色。
答:主题思想:小说通过老马车夫姚纳孤苦寂寞、有苦无处诉说这一简单的小事,反映出世人的自私、冷漠,揭露了当时俄国社会的黑暗与冷酷。
小说就题材来说是社会生活中很平淡的小事,然而人与人关系的冷漠、下层人民生活的凄苦无援,是上层社会、是那个社会制度所造成的,由一个老马车夫的不幸反映了广阔的社会生活,具有了深刻、严肃的主题,我们不能不称赞作者"以小见大"的艺术手法。
三、说明作品将“人与人”的关系与“人与马”的关系相对比的手法及其表现作用。
答:(1)小说中,人与人的关系是冷酷无情的,姚纳想给人们说说自己老年丧子的痛苦,然而他的乘客(一个军人、三个青年)、看门人以及年轻车夫竞没有一个愿听他的倾诉。
(2)姚纳的小母马是没有人性的,但它似乎听懂了主人的痛苦,闻闻主人的手,姚纳就把心中痛苦全讲给了他的马。马是没有人性的,但马比世人要有情。
(3)作者把人与人的关系同人与马的关系相对比,使人们了解到俄国社会的黑暗、冷酷,揭示了主题。
四、说明作品将人与马相类比的手法及其表现作用。
答:作者写马的瘦弱神态、处境和遭遇,实际上是与车夫姚纳的神态、处境和遭遇进行类比,从而暗示出社会下层人民如同牛马一般的生活境地,充分暴露了社会的黑暗,从而有力地揭示了主题。
五、结合具体段落,说明人物对话对表现人物性格和心理的作用。
答:小说善于运用对话来表现人物的性格和心态,如写三个乘车的青年,当姚纳给他们说自己的儿子死了时,一个说"大家都要死的”,另一个说"你听见没有,你这老不死的?我要给你一个脖儿拐啦!要是跟你们这帮人讲客气,那还不如索性走路的好",第三个青年调笑地说“赶车的,你结过婚没有”,这三个青年的话,活画出了他们卑劣无赖、冷酷无情的个性和心态。
六、注意小说开头的景物描写和人与马的静态肖像描绘,说明其表现手法和表现作用。
答川、说开头采用了景物描写、肖像描写。本段的景物描写创造了一个阴冷、昏暗的氛围,这同当时俄国的社会气氛、姚纳悲惨的生活和孤寂的心情相一致,为小说的推进起了铺垫作用。肖像描写突出了姚纳一动不动,马的呆呆不动,这呆滞麻木的样子生动地折射出人物内心的痛苦,因而对表现人物命运以及对主题的展开都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麦琪的礼物
作者
欧·亨利(1862一1910),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出生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一个医生家庭。幼年丧母,15岁即浪迹社会,做过药房小伙计、牧场放羊工、会计员、土地局办事员、银行出纳员。1896年,他所供职的银行发现现金短缺,传讯欧·亨利。他自知清白,但有口难辩,被迫离家出逃,改名换姓,去拉丁美洲避难,历经艰辛。翌年,妻子生病,他回家探望,被捕入狱。在狱中,他担任药剂师,并开始以欧·亨利的笔名写作短篇小说。出狱后,他到了纽约,经常出入小客店、小酒家、贫民窟和下等剧院,自觉为小人物立言,自命是纽约四百万贫民的代表。在十几年间,他共创作了三百多篇短篇小说,代表作有《麦琪的礼物》《警察和赞美诗》《最后的藤叶》等。他的小说诙谐幽默,寓悲于喜,形成“含泪的微笑”的独特风格。小说情节生动,构思巧妙,结局往往出人意料而又不悖情理,历来为人们所称道。
《麦琪的礼物》是欧·亨利的短篇杰作。麦琪,指基督初生时从东方来耶路撒冷给他送礼物的三贤人:梅尔基奥尔(光明之王)赠送黄金表示尊贵;加斯帕(洁白者)赠送乳香象征神圣;巴尔撒泽赠送殁药预示基督后来遭受迫害而死。麦琪首开圣诞馈赠礼物的风俗。
正文
一块八角七分钱。全在这儿了。其中六角还是零钱凑起来的。这些小钱是每次一个两个向杂货店、菜贩和肉店的老板硬扣下来的;人家虽然没有明说,自己总觉得这种掂斤播两的交易未免落个吝啬的恶名,当时羞得脸红。德拉数了三遍。数来数去还是一块八角七分钱。而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
除了倒在那张破旧的小榻上大哭一场之外,显然没有别的办法。德拉就这么办了。这就使一种精神上的感慨油然而生,认为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其中抽噎占主导地位。
趁这家的女主人的悲伤逐渐地由第一级降到第二级的时候,让我们看一看她的家吧!一套备有家具的公寓,租金每周八元钱。虽然不能说绝对的难以形容,实际上,确实与贫民窟也相差无几了。
楼下的甬道里有一个信箱,但是永远不会有信件投进去;还有一个电铃,鬼才能把它按响。那里还贴着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杰姆斯·狄林汉·杨先生”几个字。“狄林汉”这个名号是主人先前富裕时,也就是每周赚三十元时,一时高兴,加在姓名之间的,现在进款减缩到二十元了,“狄林汉”几个字看起来有些模糊,仿佛它们正在慎重地考虑是否缩成一个质朴而谦虚的“狄”字为妙。但是每逢杰姆斯·狄林汉·杨先生回家上楼,走进房门时,杰姆斯·狄林汉·杨太太——就是前面已经介绍过的德拉——总是把他叫做“杰姆”,并且热烈地拥抱他。这当然是很好的。
德拉哭完了以后,小心地用破粉扑在面颊上扑了些粉。她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后院里有一只灰色的猫在一个灰色篱笆上走着。明天就是圣诞节了,而她只能拿一块八角七分钱给杰姆买一件礼物。几个月来,她尽可能地节省了每一分钱,结果不过如此。每周二十元本来不经花。支出的总比她预算的多。总是这样。只有一块八角七分钱拿来给杰姆买礼物。她的杰姆。为了给他买一件好东西,德拉自得其乐地筹划了好些日子。要买一件精致、珍奇而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够得上给杰姆特有的东西固然很少,可是总得有些相称才成呀。
屋里两扇窗户中间有一面壁镜。读者也许见过房租八元钱的公寓里的壁镜。一个非常瘦小灵活的人,从一连串纵的片断的映象里,也许可以对自己的容貌得到一个大致不错的概念。德拉全靠身材纤细,才精通了这种艺术。
突然她从窗口转过身来,站在镜子前面。她的两眼晶莹明亮,但是在二十秒钟内她的脸失色了。她很快地把头发解开,叫它完全披散下来。
且说,杰姆斯·狄林汉·杨夫妇有两样东西是他们特别引以自豪的。一样是杰姆三代祖传的金表。另一样是德拉的头发。如果示巴女皇住在气窗对面的公寓里,德拉总会有一天把头发悬在窗外去晾干,只是为了使那位女皇的珠宝和首饰相形见绌。如果所罗门王做了看门人,把他所有的财富都堆在地下室里,杰姆每次经过那儿时会掏出他的金表看看,让所罗门忌妒得吹胡子瞪眼。
示巴女皇:示巴古国在阿拉伯西南,即今之也门。示巴女皇以美貌著称,《旧约·列王纪上》载示巴女皇带了许多香料、宝石和黄金觐见所罗门王,用难题考验所罗门王的智慧, 所罗门王(前1033一前975):以色列国王,以聪明和豪富著称。
这时德拉的美丽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像一股褐色的小瀑布一样,波浪起伏,金光闪闪。头发一直垂到膝盖下,仿佛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她又神经质地很快地把头发梳起来。她踌躇了一会儿,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一两滴泪水溅落在破旧的红地毯上。她穿上她那褐色的旧外套,戴上她那褐色的旧帽子。眼睛里还留着晶莹的泪光,裙子一摆,她飘然走出房门,走下楼梯,来到街上。
她走到一块招牌前停住了,招牌上面写着:“莎弗朗尼娅夫人―经营各种头发用品”。德拉跑上一楼,一面喘着气,一面定下神来。那位夫人身躯肥大,肤色白得过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和“莎弗朗尼娅”这个名字太不相称。
莎弗朗尼娅:意大利诗人塔索(1544―1595)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为题材的史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人物,她为了拯救耶路撒冷全城的基督徒,承认了并未犯过的罪行,成了舍己救人的典范。
“您要买我的头发吗?”德拉问道。
“我买头发,”夫人说,“把你的帽子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头发什么样儿!”
那股褐色的小瀑布泻了下来。
“二十块钱。”夫人用熟练的手法抓起头发说。
“赶快把钱给我。”德拉说。
啊!随后的两个钟头仿佛长了玫瑰色的翅膀似地飞掠过去了。请不要理会这种杂凑的比喻吧!总之,德拉为了给杰姆买礼物,搜索了所有的铺子。
最后,她终于把它找到了。它确是专为杰姆,不为别人制造的。她把所有的商店都搅翻了一遍,各家都没有像那样的东西。那是一条白金表链,式样简单朴素,只以货色来宣示它的价值,不凭什么俗不可耐的装潢-一切好东西都应该是这样的。它还真配得上那只金表。她一看到这表链就认为非给杰姆买下来不可。它简直像他的为人。文静而有价值——这句话拿来形容表链和杰姆本人都恰到好处。店里以二十一块钱的价格卖给了她,她带着剩下的八角七分钱匆匆地赶回家。杰姆有了这条表链,在任何场合都可以毫无顾虑地看看钟点了。那只表虽然华贵,可是因为他用一根旧皮条来代替表链,他有时只是偷偷地看一眼。
德拉回家以后,她稍稍用谨慎与理智来代替了陶醉。她拿出烫发铁钳,点起煤气,开始补救由于爱情加上慷慨而造成的灾害。那始终是一件艰巨的工作,亲爱的朋友们——简直是了不起的工作。
不出四十分钟,她头上布满紧贴头皮的小发卷,变得活像一个逃学的小学生。她仔细而苛刻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如果杰姆看了我一眼不把我杀死才怪呢,”她自言自语地说,“他会说我是康奈岛游戏场里的卖唱的姑娘。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唉!只有一块八角七分钱,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七点钟,咖啡已经煮好了,煎锅也放在炉子后面热着,随时准备煎肉排。
杰姆一向准时回家。德拉把表链对折了握在手里,在他进来必经的门口的桌子角上坐下来。接着,她听到楼下梯级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她立刻脸色变白了。她有一个习惯,往往为了日常最简单的事情默祷几句,现在她悄声说:“求求上帝,让他认为我还是美丽的。”
门开了,杰姆迈步走进来把门关上。他很瘦削,非常严肃,可怜的人,他只有二十二岁——就担负起家庭的担子!他需要一件新大衣,手套也没有。
一进门杰姆就站住了,像一条猎犬嗅到鹌鹑似的纹风不动。
他两眼盯着德拉,有一种她捉摸不透的表情,这使她大为惊慌,那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又不是不满,更不是厌恶,不是她所预料的任何一种神情,他只是带着那种奇怪的神情死死地盯着她。
德拉忐忑不安地从桌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
“杰姆,亲爱的,”她喊道,“别那样盯着我看,我把头发剪掉卖了,因为我不送你一件礼物,我过不了圣诞节。头发会再长起来的—―你不会在意吧,是不是?我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我的头发长得快得要命,说句‘恭贺圣诞'吧!杰姆,让我们高高兴兴的。你猜不到我给你买了一件多么好—―多么美丽的礼物。”
“你把头发剪掉了?”杰姆吃力地问道,仿佛他绞尽脑汁之后,还没有把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弄明白似的。
“非但剪了,而且卖了,”德拉说,“不管怎样,你还是一样地喜欢我,是不是,没有了头发,我还是我,不是吗?”
杰姆好奇地向房里四下张望。
“你说你的头发没有了?”他带着近乎白痴的神情问道。
“你用不着找了,”德拉说,“我告诉你,已经卖了——卖了,没有了,今天是圣诞前夜,亲爱的,好好地对待我,我剪掉头发为的是你呀,我的头发可能数得清,”她突然非常温柔地接下去说,“但是我对你的爱情谁也数不清,我把肉排烧上好吗?杰姆!”
杰姆好像忽然从恍惚中醒过来。他把德拉搂在怀里。为了不要冒昧,让我们花十秒钟工夫瞧瞧另一方面无关紧要的东西吧。每周八块钱的房租,或者每年一百万块钱的房租——其中有什么区别?一个数学家或是一个滑稽家可能给你一个不正确的答复。麦琪带来了珍贵的礼物,但是其中没有那样东西,这句晦涩的话,下文将有说明。
杰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把它扔在桌上。
“不要对我有任何误会,德儿,”他说,“不管是剪发、修脸、洗头,我对我的姑娘的爱情是绝不会减低一分的。但是,你一打开那包东西,就会明白,刚才你为什么把我愣住了。”
白皙的手指敏捷地撕开了绳子和包皮纸。接着是一声狂喜的叫喊;紧接着,哎呀!突然转变成女性神经质的眼泪和号哭,立刻需要公寓的主人用尽办法来安慰她。
因为摆在眼前的是那套插在头发上的梳子——全套的发梳,两鬓用的,后面用的,应有尽有;那是百老汇路一个橱窗里的、德拉渴望了好久的东西。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的美丽的发梳——配那已经失去的美发,颜色恰恰合适。她知道这套发梳是很贵重的。她心向神往了好久,但从来没有存过占有它的希望。现在居然为她所有了,可是用来装饰那一向向往的装饰品的头发却没有了。
但是她还是把它紧紧地抱在怀中,隔了好久,她才能抬起迷蒙的泪眼,含笑对杰姆说:“我的头发长得多快啊,杰姆!”
接着,德拉像一只挨了烫的小猫似地跳了起来,喊道:“噢!噢!”
杰姆还没有看到送给他的美丽礼物呢!她热切地把它托在自己掌心上递给他。这无知无觉的贵重金属似乎闪闪地反映着她的快活和热诚的神情。
“漂亮吗,杰姆?我跑遍了全城才找到它,现在你每天要把表看上一百次了。把你的表拿给我。我要看看它配上是什么样子!”
杰姆并没有照她的话去做,却倒在小榻上,双手枕着头,微笑着。
“德儿,”他说,“让我们把圣诞节的礼物搁在一边,暂时保存起来。它们实在太好了,现在用了未免可惜。我是卖了金表换了钱给你买的发梳。现在请你煎肉排吧!”
那三位麦琪,读者都知道,全是有智慧的人——非常有智慧的人——他们带来礼物,送给生在马槽里的圣婴耶稣。他们首创了圣诞节馈赠礼物的风俗。他们既然有智慧,他们的礼物无疑也是聪明的,可能还附带一种碰上收到同样的东西时可以交换的权利。我的拙笔在这里向读者叙述了一个没有曲折、不足为奇的故事:那两个住在一间公寓里的笨孩子,极不聪明地为了对方牺牲了他们家里最宝贵的东西。但是,让我对目前一般聪明人说一句最后的话,在所有馈赠礼物的人当中,他们两个是最聪明的。在一切授受礼物的人当中,像他们这样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他们就是麦琪。
刘若端译
【提示】
小说通过一对穷困的年轻夫妇忍痛割爱互赠圣诞礼物的故事,反映了美国下层人民生活的艰难,赞美了主人公的善良心地和纯真爱情。
作品构思精巧。这主要表现在材料的剪裁和故事结局的处理上。主人公德拉和杰姆各自牺牲自己的爱物以换钱购置对方的意中物,夫妻俩同样痴情,同样善良。但作者只详写了德拉卖发买表链的行为和心理过程,而对杰姆卖表买发梳一事则直到末尾方一笔点出。实际上是两条线索,一明写,一暗示,“一虚一实、双线并行”。采用这种构思方式,固然是为了避免重复,但更重要的,是造成了强烈的悬念,在作品末尾形成一个令人惊愕、出人意料而又不违背情理的精彩结局。
作者善于通过外部行动和表情描写来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小说描述德拉站在壁镜前决心卖掉秀发时的由兴奋、到惊骇、到留恋、到痛苦、再到坚定的心理过程,都是通过外在动作和表情描写来显现的,十分真切、细腻而生动传神。
小说写了一个喜剧故事,可其中又浸染着悲剧色彩,体现了欧·亨利小说“含泪的微笑”的独特风格。与此相应的是语言的幽默诙谐。文中关于“一块八角七分钱”的交代,关于“信箱”“门铃”“名号”以及壁镜、秀发的描述,都是妙语连珠,意趣横生。
【思考与练习】
一、作者为什么在小说末尾赞叹德拉夫妻“他们就是麦琪”?
答:(1)"麦琪"指基督初生时,从东方来耶路撒冷给他送礼物的三位贤人,他们是非常有智慧的人。
(2)德拉夫妻二人为了对方割舍了自己最喜爱的东西,他们牺牲了自己的所爱,为对方送上一份圣诞礼物,他们的爱情是最纯真和美丽的,他们也是懂得如何创造纯真爱情的人,因而他们也是最聪明的人,最有智慧的人。所以说“他们就是麦琪"。
(3)作者这样写也倾注了自己对德拉夫妻纯真爱情的赞美之情。
二、为什么说作品采用了“一虚一实、双线并行”的构思方式?这样剪裁和结构有什么好处?
答:作品构思精妙。妻子德拉、丈夫杰姆各自牺牲自己的爱物换钱为对方购买意中礼品,夫妻俩同样痴情,同样善良。作者详细写了妻子德拉卖掉心爱的头发给丈夫买表链的过程,这条线索是实写,而丈夫杰姆却卖掉了心爱的金表给妻子买了她喜爱的一套发梳,这条线索略写、虚写,直到杰姆回到家两人交换礼品时两条线索才交汇到一起。采用这种剪裁和结构的好处,一是避免重复,二是为了造成强烈的悬念,在小说的结尾处形成一个令人惊愕、出人意料而又不违背情理的精彩结局,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
三、仔细阅读德拉下决心卖掉秀发一段描述,说明作者是怎样通过动作和表情描写来显现她的心理活动的。
答:这一段落写妻子德拉在圣诞节前夕,为了给丈夫买礼品下决心要卖掉自己美丽的头发的心理过程。圣诞即到,德拉自己又只有一块八角七分钱,但又痴心地想给丈夫买一个他喜欢的礼品,正在无措时,突然在镜前想到了自己的头发,“她两眼晶莹发亮,但是在二十秒钟内她的脸失色了",由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德拉由兴奋而矛盾的心理变化,继而“踌躇了一会儿,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一两滴泪水溅落在破旧的红地毯上",这些情态描写展示了德拉在决定卖掉心爱漂亮的头发前的犹豫、痛苦心理。然而为了心爱的丈夫,为了纯真的爱情,她终于“裙子一摆"、“飘然走出房门"。这里的动作洒脱、干脆,毫不迟疑,表现了德拉决心已定,甘愿为丈夫做出自我牺牲的心理。德拉这一连串的心理变化可概括为:兴奋——矛盾——痛苦——毅然决定。这一段主要是通过对德拉的外部动作和表情的描写来刻画其心理活动的。
四、体味小说“含泪的微笑”的独特风格和幽默诙谐的语言特色。
答:小说写了一个喜剧故事,可其中又浸染着悲剧色彩,写德拉夫妻这两个处于生活下层的年轻人,在圣诞节到来之际,为了给对方买上一份心爱的礼品,不惜卖掉了自己的头发和手表,而买来的送给对方的礼物恰恰是发卡和表链,有了发卡和表链,对方却没有漂亮的头发、手表,我们为他们的纯真爱情、善良而欣慰而微笑,同时也为他们贫困的生活而落泪。体现了欧·亨利小说"含泪的微笑"的独特风格。与此相应的是语言的幽默诙谐。文中关于"一块八角七分钱"的交代,关于“信箱”、“门铃"、“名号“以及壁镜、秀发的描述,都是妙语连珠,意趣横生。
小说的艺术特点
概述
小说是一种叙事性文学样式,它以人物、情节、环境三要素构成的形象化世界,反映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表达深切感人的情志意理内涵。
小说是一种精心营构的艺术创造,它在整体构思、人物形象塑造、心灵刻画、情节安排、环境描写等方面,大都体现出鲜明的艺术特点,凝结着创作者的审美匠心。
通过对主要艺术特点的分析,深人领悟作品的内在蕴涵,是提高小说理解和欣赏能力的有效途径。
一、视角独到,以小见大小
短篇小说注重整体构思,而整体构思的要领,则是视角独到、以小见大。生活本身是复杂而多样的,从不同的视角看它,就会有不同的感悟。写小说不能像生活本身一样全面铺开,只能选取一个“特定”的视角,而且应当是你自己所“独到”的角度。“特定”就意味着集中,“独到”就意味着深刻,集中而又深刻者就是以小见大,就能以少胜多。
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多是视角独到、以小见大的范例。小说《苦恼》,揭露沙皇专制统治下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无情,不写上流社会的尔虞我诈,而写底层小人物的孤苦无助;写小人物的孤苦无助,不着眼他们的物质困境,而着眼他们的精神痛苦;写精神痛苦,不是因由什么社会大事,而是因由一个马车夫儿子的正常死亡:儿子死了,他只想别人听他说说心中的苦恼,并没有任何别的乞求,但竟找不到一个人听他说完一句话;非但军人、公子哥儿们堵回他的话并肆意嘲讽,就连自己的车夫同行也没一个肯听;最后,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对着自己的小母马倾诉。在这里,作者拾取的只是大千世界一颗微不足道的沙粒,但却能令人心灵震颤、见微知著:作为一个所谓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社会,竟连如此微薄的一点心愿也无法实现,其社会各方面的腐恶程度还用多说吗?真是窥斑知豹,一针见血!
发自人物心灵的典型行为,无疑是小说最感人肺腑、最发人深思的关键环节。《哦,香雪》给人留下最强烈印象的,是一个深山里的小姑娘,为了那个对城里孩子来说毫不起眼的塑料铅笔盒,竟爬上火车,用一篮子鸡蛋换取它,并一个人从暗夜的荒山里硬生生走回来。这确属小事,但把它放到当今中国社会正发生重大变革的背景中来考虑时,你就会生发感慨万千的思绪。香雪的行为幼稚可笑吗?不,那是她当时可能有的最大精神满足,她兴奋极了,因为那是发自心灵深处的呼唤。可喜可贺吗?不,它意味着那些已经被闭锁了几千年的灵魂,到今朝才见到了一丝现代文明的亮光,实在来得太晚。那么就只有可悲可怜了?也不是,因为火车毕竟正在开进深山,那新时代的汽笛声,终有一天会唤醒那些尚在贫困与落后中蜗居爬行的大地和生灵……
二、人物形象,个性鲜明
小说离不开写人物,或注重人物性格,或注重人物命运,或人物性格与命运交织,但无论如何,都应当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没有个性,就成为千篇一律的人的模型,人物形象就不会鲜明突出,人物性格就不能生动感人。
小说《婴宁》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婴宁的笑:“笑容可掬”“含笑拈花而入”“嗤嗤笑不已”“笑不可遏”“复笑,不可仰视”“浓笑不顾”“微笑而止”“笑处嫣然”“一笑即解”……笑是婴宁个性特征的集中体现。无时无地的笑,无忧无虑的笑,当笑时笑,不当笑时也笑,可见笑是她的自然本性。鬼母说她“痴”“憨”“如婴儿”“无心肝”,实质上那是一颗丝毫未经世俗污染的单纯、真诚、质朴的天性、童心。正因为有了这一鲜明的个性,所以“满室妇女,为之粲然”,作者为之粲然,读者也无不为之粲然。
突出个性特征,并非只为了形象生动,更是为了深化作品思想内涵。有个性,形象就有了独到之处;没有个性,人物就消解于一般之中。独到就是深化,就是拓展。婴宁形象的意义,就是由她的独到个性生发开去的。她如山花野草般言笑由心、率性烂漫的情性,是生命的欢歌,自由的乐章,象征着人生无忧无虑、一任天真的自然状态;也是真情的自流、憨态的自放,象征着人际无欺无诈、一片天籁的理想关系。这虽不免“宛在水中央”的虚幻,但却是一朵人人喜爱的人生和社会的圣洁之花。特别是作者展示出婴宁这一性格特征的转变乃至失落:由“无时不笑”到“矢不复笑”,再到“笑须有时”,更是发人深思。这不是谁愿意谁不愿意的问题,而是社会的要求,是每个人由自然之人走向社会之人的必然。因此,婴宁性格的转变,是人类永远需要协调并为之付出沉重代价的个体性与群体性、自然性与社会性相矛盾冲突的象征,婴宁自然天性的失落,是整个人类必然面对的一个悲剧性困境。
一个短篇写几个人物,更应当各具姿态、各领神韵。《断魂枪》通过肖像、对话和动作的白描,简练地描画出三种反差鲜明的武林性格:沙子龙是身怀绝技的国术大师,内心复杂压抑、深藏不露,性格老练深沉、冷漠孤傲;王三胜是江湖艺人劣根性的投影,内心自私自利、粗浅鄙俗,性格张狂外露、争强好胜;孙老者是江湖传统中优良品格的折射,内心嗜艺如命、孜孜以求,性格豪爽乐观、积极进取。三种品质,三种个性,均历历在目,鲜活生动。同时,作者又兼用抑扬、铺垫、对比、烘托等手法,让他们相互辉映、相互反衬,形象就显得更加丰满、突出。显然,出挑的人物个性,是小说创作的基本功。
三、心灵刻画,入木三分
写人要写心。不平常的心理,必定有不平常的意义,抓住它,小说的笔墨就能泼洒在人的灵魂深处。《婴宁》是张扬并祭悼那人类已经无可奈何地丧失掉的最纯真天性;《宝黛吵架》则是演绎少男少女爱得真、求得苛、反复试探、永无宁日的特有心理过程;《断魂枪》是围绕着末路英雄“不传、不传”的孤傲冷寂心态展开《哦,香雪)则一切都是为了烘托深山小姑娘那个小小的“铅笔盒”心愿;《苦恼》则是把一个孤苦无依的老车夫说说心中苦恼的微薄要求也给残酷地封杀了。聚焦特定环境中人们灵魂深处的动荡和呼喊,无疑是这些小说深邃动人的关键。
人物心理刻画,有直接心理描写和间接心理描写两种,以后者居多,通过描写人物外在的肖像、表情、举止、行为、独白和对话,来揭示人物内在的心情、心态、心理活动和情感变化,就是间接心理刻画,如《麦琪的礼物》中,就有一段相当精到的间接心理描写:德拉想送给丈夫一个最好的圣诞礼物,但没有钱,于是突然想到可以卖掉自己最动人最心爱的长发。这时,她的内心经历了一个由兴奋到惊骇、到留恋、到欣赏、到痛苦、到惊醒、到坚定,最后果敢地奔向市场的急遽变化过程;但这一切,竞无一个情字点拨,全是通过精确而细腻的表情、神态、举止、行动描写显现出来的,确是生动贴切、逼真传神的妙笔。广义地说,小说中一切肖像、行为、语言描写,都是“以外显内”的心理刻画,只是存在有隐显、深浅、精粗的差别而已,
《宝黛吵架》是难得一遇的直接心理描写佳篇。文中反复用“宝玉心里想”“黛玉心里想”等引领语句,将他们吵架过程中的心理活动直接揭示出来,淋漓尽致。问题在于,这里为什么一定要采用直接心理描写?原来宝黛吵架实属少男少女真情爱恋过程中一种特有心理的体现。吵架的心理动因,实际上是相互试探,假意试探,反复试探;而且因是假意试探,又过分敏感,于是不断横生枝节,越吵误会就越多;由此则愈加不放心,愈加要假情试探,于是爱的过程也就成了一个一触即发、永无宁日的吵吵闹闹过程。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内在实质则是爱之愈深、求之愈苛,吵得愈凶、愈没来由,则愈体现出爱的真挚深切。文中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人居两地,情发一心”,点拨的就是个中道理。这种热恋中少男少女普遍而微妙的心理情态,如果作者不用直接心理描写将它人木三分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读者就可能在无意中将它忽略了。
四、情节安排,匠心独运
小说中的事件,一般不是按部就班地平铺直叙,而是别具匠心地做了许多巧妙安排:或先抑后扬、绝处逢生,或悬念丛生、意外巧合,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或云龙在天、藏头露尾,如此等等,均可有效地增强作品的吸引力、动情力和表现力。
《麦琪的礼物》是制造悬念、结局意外巧合的范例。德拉和杰姆夫妇各自牺牲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换钱购置对方最想得到的爱物,心地都极其善美。但作者只详细描述了德拉卖长发买表链的过程,而对杰姆卖金表买发梳的经过却只字不提,直到结尾处才一笔点出。这种一明一暗、虚实相生的双线并行叙述安排,主要是为了造成强烈悬念,并在作品末尾形成一个既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精彩结局,让读者在惊愕之余的“含泪微笑”中感受这对下层小人物之间爱情的深挚。
《婴宁》则是藏头露尾、云掩神龙的佳构。整体说来,小说落笔于王子服遇美女、寻美女、娶美女的经过,但内里却是一个鬼母养狐女、教狐女、嫁狐女的过程。从情节发展上看,王子服上元节偶遇“拈花”美女,舅氏子吴生诳言那是三十里外山中“姨妹”,王子服深山寻访时谎言竟变成现实,在王子服连亲戚姓名也说不出的情况下,鬼母非但将其留住家中,而且一步步促成了他与婴宁的爱恋和婚姻……这一切表面上看都是偶然巧合,但实际上却全是鬼母的有意安排。婴宁是狐母托鬼母抚养的,年已十六,该出嫁了,于是鬼母为她选定了王子服,并煞费苦心地安排了邂逅、诳言、
奇遇、爱恋等一系列情节,让他们终成眷属。直到王子服把婴宁领走,鬼母“倚门北望”,才算是最终完成了“托养”的义务。显然,鬼母是鬼,她无所不能,这才是小说情节发展的真正机杼所在。再从主题表达上看,鬼母对婴宁的不断教诲,实际上是要使婴宁的性格按照“无时不笑”―_“矢不复笑”—“笑须有时”的转化轨迹向前推进。这也是鬼母的有意作为,因为她知道,要把婴宁从深山野谷嫁到人间,就必须把她的“狐性”改造成人性,使婴宁从“自然人"变成一个“社会人”,否则,她今后的命运就令人堪忧。小说象征人类普遍困境的主题思想,也正是从这一性格转化中体现出来的。显然,《婴宁》的外在情节和内在意理,都是鬼母精心策划和导演的一部连续剧,而作者一路写来,始终不予点破,着实收到了机巧四伏、情趣横生、含蓄多藏、令人思而得之的艺术效果。
五、环境描写,烘云托月
时代氛围、社会环境、人物活动场景,是事件发生、发展和人物性格形成、转化的客观条件。因此,环境描写是为性格刻画和主题表达服务的,而透过环境看人物、看主题,也才能准确而深刻地发现它们的真正意义。
面对老舍的《断魂枪》,不能脱离作品开头的大段时代氛围描写来解读人物性格和主题思想。沙子龙冷漠孤傲,王三胜争强好胜,孙老者积极进取,就个性本身来说,这概括似乎没有错;但若将他们放在“祖先与祖先所信的神明全不灵了”,“今天是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的时代来看,沙子龙将“镖局改客栈”,“不传”“五虎断魂枪”绝技,亲手埋葬自己昔日的辉煌,虽然颇不得已,却是冷静而明智的选择,说明他对民族的悲剧有了一定的意识;虽然他还认识不到自己生存的位置,找不到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的连接线,但他确是“东方的大梦没法子不醒了”的一个初步觉醒者。然而王三胜、小顺子们,包括那个嗜艺如命的孙老者,却根本就认识不到这可悲的民族文化境遇,还死抱着祖宗的绝技不放,这无疑是作者对民族传统文化中保守痼疾的嘲讽。当然不能说作者老舍当时已找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出路,但他把国术及其大师们放在时代巨变的大潮中来拷问,却显然是在向国人疾呼:中国到了必须彻底变革的时候了!
在《婴宁》中,环境描写与人物性格更是水乳交融。婴宁的父亲是人,生母是狐,养母是鬼,这一多重出身,打破人与动物、现实世界与幽冥世界的界限,从而为婴宁
的性格和命运展开了一个出真人幻、出幻人真、无所不可、无所不能的自由时空。她在襁褓中被鬼母携人深山,在“乱山合沓”的谷底茅舍避世长成,所以性情如山花野草,天真烂漫,言笑由心,率性自然。特别是其中始终伴随着对于花的描写,更是与人物刻画如影随形。“丛花乱树”的谷底,“桃杏尤繁”的小村,“夹道红花”的石径,“花架满庭”的院落,“枝朵探窗”的居室,写花就是侧面彰显婴宁的自然天性;或“拈梅花一枝”,或“执杏花一朵”,总是鲜花与人面相映红,写花就是让人联想婴宁的绝世美容;花是笑的隐喻,花开就是人的笑容绽放,写百花的争奇斗艳,就是形容婴宁之笑的千姿百媚,就是映照、突出婴宁“无时不笑”“笑容可掬”“笑处嫣然”的鲜明个性;花是自然的、纯洁的、优美的、悦人的,写花就是隐喻象征婴宁人格的纯美和真善。在一个短篇小说中,能把花写得这么多姿多彩,能把人的笑写得这么丰赡动人,能把花与笑、花与人的个性这么贴切地交融在一起,并赋予它那么浓郁的隐喻象征意味,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