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西方政治学通史：社会如何控制权力？

有了国家之后，如何控制权力，就成了人类政治进化的第二个根本动力。人类从古到今产生了很多政治发明，逐渐形成了今天一整套控制权力的方法。本模块要讨论包括城邦、共和、立宪、议会、民主与制衡等六个主题。

社会如何控制权力

• 城邦：以民主控制权力的首次尝试为何没有成功
  • 控制权力
    • 如果说如何塑造有效的政治权力，是人类政治进化的第一个根本动力，那么，权力一旦产生，就会产生权力是否会作恶的担忧，于是，如何控制权力，就成了人类政治进化的第二个根本动力
    • 经过历史的筛选，逐渐形成了今天一整套控制权力的方法
      • 城邦、共和、立宪、议会、民主与制衡
  • 雅典的民主如何运行
    • 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是雅典城邦民主的鼎盛时代
      • 但问题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雅典城邦风光不再；而后，在亚历山大大帝的进攻下，雅典城邦被攻陷了。由此，古典民主制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 那么，人类以民主的办法控制权力的首次尝试为何没有成功呢？
      • 主要原因是，在古代的交通、通讯条件下，民主这套系统遇到了可扩展性问题
      • 古代民主制只能统治规模较小的国家，而难以抵御一个大规模君主国的进攻
    • 雅典民主三原则
      • 大众政治原则
        • 成年男性公民平等地参与政治，他们用两个办法来选择公职人员，一个是抽签，一个是选举，而且抽签还是主要办法。这就使得，谁也无法独断地掌控权力
      • 会议政治原则
        • 雅典公民通过6000人公民大会和五百人议事会来处理公共事务，同样可以防止个别人控制权力
      • 多数政治原则
        • 雅典在公民大会投票、陶片放逐法、陪审法庭表决中都采取多数决定制。这就保证了权力掌握在多数人的手中
        • 陶片放逐法
          • 雅典人相信，一个人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对城邦的贡献有多大，只要他的影响力过大，就有可能威胁到民主制度。所以，就应该将他放逐，放逐期限是10年
          • 举个例子，公元前5世纪早期，雅典出现了一位名叫特米斯托克利的政治家、军事家，他对雅典有非常巨大的贡献。先是在众人反对时，鼓吹发展强大的海军——当然事后证明完全正确；然后是在希腊—波斯战争中领导了著名的萨拉米湾海战，一举击沉波斯600多艘军舰，打败了波斯，保全了希腊。
          • 但就在此时，雅典人开始担心，声望达到顶峰的特米斯托克利可能会蜕变为一个军事独裁者，所以，在公元前471年的陶片放逐投票中，就将他流放了。结果，一位曾经拯救了雅典和希腊的英雄，最终流亡海外、客死他乡。
  • 雅典民主有什么问题
    • 人民没有统治所需的专门知识
      • 在柏拉图看来，统治是一项专门的技艺，正如航海与医术，但大众是不可能掌握这项技艺的
      • 即使是人民选出的政治家，他是否掌握了统治所需的专门知识呢？拿美国来说，为什么2016年唐纳德·特朗普的当选，会引发很多美国人的担忧呢？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并不是一个职业政治家
    • 会议政治效率低
      • 当时，雅典一位名叫老寡头的人说，公民大会与五百人议事会，“有些时候，即使等上一整年，……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 今天，你可能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靠民主讨论修不成高铁、搞不成核电站、动不了医改法。为什么？大家意见不统一嘛，所以，就只好继续讨论下去。
    • 多数政治还可能演变为多数暴政
      • 最著名的案例，就是公元前399年的苏格拉底之死。这是雅典民主制度永远的耻辱。
  • 雅典人该如何选择
    • 抛弃民主制
      • 柏拉图认为，最好的统治是哲学王统治
        • 统治是一项专门的技艺，而只有哲学家能够掌握这项技艺。因此，一种理想的统治秩序，要么是哲学家成为国王，要么是国王成为哲学家。
      • 三个逻辑问题
        • 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某种专门的统治知识
        • 如果存在这种专门的统治知识，是否只有少数人才能掌握这种知识？
        • 即便存在这种专门的统治知识，而且只有少数人能掌握，那么，这些人真的会根据普遍利益，而非他们自己的私利来进行统治吗？
      • 柏拉图到了晚年，自己都开始反思哲学王统治的可能性了
        • 他原本希望教育和指导叙拉古那位年轻的国王按照《理想国》的政治原则来进行统治，结果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陷入了险境，几乎要被卖成奴隶。所以，晚年柏拉图的政治观点也发生了转向。
    • 给民主制度打补丁
      • 代议制
      • 宪法与法制
      • 分权制衡
  • 认知升级清单
    • 为了解决问题，政治创新当然是必要的，但政治创新同时必须具有有效性。这样，这种政治创新才能获得持久的生命力。
    • 雅典城邦的民主制，固然解决了控制权力的问题，但如何让整套民主制有效运转，就是一个更复杂的系统工程了
• 共和：混合政体如何解决民主制的缺憾
  • 共和/混合政体
    • 在离希腊不远的意大利半岛上，从公元前509年开始，古罗马人开始了另一项政治创新，他们的解决方案是共和政体，或者叫做混合政体。
    • 罗马人另辟蹊径，发明了一种复合型政体，把君主制因素、贵族制因素和民主制因素融合在其中，使之互相平衡，这就是共和制，又称混合政体。
  • 权力来源的三种类型
    • 一人统治——君主制
      • 优点
        • 如果出现一个兼具知识、能力与德行的开明君主，那么国家就不会治理得太差
      • 缺点
        • 坏皇帝的风险，弄不好，国家就被搞得一塌糊涂。
    • 少数人统治——贵族制
      • 缺点
        • 如果缺少制约，就会只考虑上层利益，这样就沦为寡头统治了
    • 多数人统治——民主制
      • 优点
        • 更能服务公众、控制权力
      • 缺点
        • 人民没有统治所需的专门知识
        • 会议政治效率低
        • 多数政治还可能演变为多数暴政
  • 罗马共和国的混合政体
    • 执政官
      • 执政官代表着君主制因素，它强调的是统治的效能与政治行动力量。
      • 当时，罗马共和国有两名执政官。执政官由平民大会选举产生，对所有公共事务拥有最高权威，通常还是带领勇猛的罗马军团征服世界的人。
      •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共和国面临重大威胁时，可以实施紧急状态，这时执政官就摇身一变，成为独裁官，就是临时的独裁者
    • 元老院
      • 元老院代表着贵族制因素，大约有300名成员，彰显的是共和国的理性、智慧与美德
      • 元老院是一个知识、能力与德行都比较出众的精英统治机构
      • 身穿白袍的元老们控制着政府的预算和资金，管理着共和国的日常事务，同时还拥有最高的司法审判权
    • 平民大会加保民官
      • 平民大会代表的则是民主制因素，强调的是多数平民的利益
      • 平民大会的权力，包括选举执政官和颁布法律。这样看，平民大会几乎就是共和国的主权者。此外，为了更好地保护平民利益，罗马人还创设了保民官的职位。
    • 优势
      • 在罗马共和国的实际政治中，君主制的因素、贵族制的因素和民主制的因素，既独立运作，又互相制衡，还能密切合作
      • 一方面，跟任何单一政体相比，混合政体都更能发挥不同政体的优势，把君主制在决策效能、贵族制在知识德行、民主制在捍卫公众利益方面的优势都能发挥出来
      • 另一方面，混合政体还避免了三种政体各自的弱点。比如，执政官受到元老院和平民大会的制约，就会变得节制；元老院受到平民大会与保民官的制约，就不会只考虑上层利益；平民大会由于受到执政官与元老院的制约，就不容易滑向暴民统治
  • 共和政体的困境
    • 一种政治制度模式，即便能应付它内部本身的政治问题，却难以应付外部环境变化的挑战。正是罗马共和国的快速崛起与武力扩张，给共和国带来了政治难题，最终引发了危机
    • 难题一：武力扩张带来的国家规模与行省统治问题
      • 在当时，一条命令从罗马元老院发出，最终抵达各个行省与边陲地区，需要数周乃至更久的时间。这样一来，罗马就不得不依赖于各行省的总督，他们被授予了巨大的独断权力。但这样做就有失控的风险
    • 难题二：武力扩张使得共和国处在永远的战争状态
      • 罗马共和国总共只有12年没有战争，这就导致了共和国的军事化。共和国的日常业务，不再是管理生产与贸易，而是管理无休止的战争。
      • 军政关系的天平，开始向将军们倾斜
    • 难题三：武力扩张带来的财富结构变化，还有阶级冲突上升
      • 起初，“罗马是一个农民国家”。但后来，罗马城的主要财富，不再来自于农耕和贸易，而是来自于海外战争，而能分到战利品最多的往往是将军和元老，这就导致了生产活动的相对衰落，贫富差距越来越大，阶级冲突成了常态。
  • 罗马共和国对美国宪法的影响
    • 1787年的《美国宪法》，就是对古罗马混合政体的模仿
      • 总统代表着君主制因素，手握实权，能量巨大；
      • 参议院代表着贵族制因素，参议院（senate）的称谓，本身就是元老院的意思，参议员最初是由各州议会间接选举产生，代表着精英的力量；
      • 众议院则代表着民主制因素，由各州人民直接选举产生，代表平民的声音
    • 跟罗马共和国相比，美国的混合政体没有出现类似行省统治的难题
      • 原因既在于交通、通讯条件的改善使得统治大规模领土更容易了，又在于联邦制与地方自治这样的政治发明，使得中央政府的压力没有那么大了。
  • 认知升级清单
    • 一种再伟大的制度，当遇到环境变迁时，都有可能无力适应，从而发生政治衰败
    • 有一种观点认为，古罗马共和国的政治衰败，主要是因为道德原因，其实不然。政治衰败，更常见的原因是环境条件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但原先的制度模式没有随之改变
• 立宪：政治权利是如何被驯服的
  • 《大宪章》如何约束国王
    • 到了中世纪，人们解决问题的思路发生了转向。他们不再急于解决谁统治的问题，而是在不改变谁统治的条件下，通过宪法，给统治者的权力行使加上一套约束规则
    • 1215年 英国《大宪章》
      • 199年，约翰做了英格兰的国王。约翰王经常跟法国作战，又经常被法国打败，结果就丢失了英格兰贵族们在今天法国诺曼底的许多土地。即便如此，约翰王仍然要求贵族们提供更多的兵力和财务支持。
      • 但约翰王这样的做法激起了贵族们的反抗。1215年，贵族们联合起来，打败了国王，迫使国王签署了一份政治文件，这就是后来著名的《大宪章》。
      • 《大宪章》是国王对英国社会的一个政治承诺，是“国王不能做什么”的一份“权力清单”。实际上，按照我们今天的理解，它就相当于一部中世纪的宪法。
  • 《大宪章》背后的权利博弈
    • 在政治上，无论是宪章还是规则，要被遵守都非常不易
      • 从1215年《大宪章》签署，到1688年光荣革命的400多年间，这种模式不断反复着。只要英格兰国王变得足够强大，他就倾向于否认《大宪章》，权力又开始变得任性
      • 但久而久之，贵族们忍受不了，就又开始反抗。国王被打败后，才不得不重新承认《大宪章》。据统计，从1215年到17世纪早期，《大宪章》就被确认了32次之多
    • 《大宪章》能生效，原因不在于规则本身的威力，更不在于国王的自觉，而是因为贵族跟国王在实力上的势均力敌
  • 《大宪章》为何特殊
    • 封建主义
      • 欧洲中世纪的封建体制，完全不同于中国从秦汉到明清的中央官僚制国家
      • 封建体制起源于中世纪。当时的欧洲统治者没有发展出足够的征税能力，又需要组织军队打仗，就把土地分封给跟随自己的军人，作为回报
      • 当时的人们，把封建体制视为一种国王与贵族之间，或者说领主与附庸之间，基于土地的恩赐而形成的契约关系，这种关系既包括统治权力，又包括私人之间的权利与义务。
      • 领主的义务，是为附庸提供土地与保护，同时也要恪守惯例与契约。附庸的义务是效忠领主，同时在必要时提供军事与财务援助
      • 在这种结构下，大贵族们驻守自己的城堡，拥有一定数量的骑兵，随时等待国王的召唤。但如果国王破坏惯例、违反契约，贵族们是可以进行反抗的。而此时，贵族的城堡和骑兵，就反过来成了对抗国王的力量
    • 贵族为什么不杀死国王？
      • 贵族的权力和财富主要来自于土地，土地又来自于最大领主，也就是国王的授予。如果贵族们杀死国王，贵族获得土地的合法性就消失了
      • 即便杀死一个无恶不作的国王是可能的，但杀死国王后，贵族们还是需要一个新国王。这就有两种选择：
        • 一是让老国王的儿子或女儿继位。那么，结果就是贵族们杀死了新国王的父亲。
        • 二是选择一个离国王继承权很近的大贵族。这样，又来了一个新国王。但问题是，这个新国王会比前任国王更好吗？恐怕未必。
      • 所以，《大宪章》尽管承认合法反抗权，但明确规定，合法的反抗方式不包括伤害国王、王后及其子女的身体
      • 对英国贵族们来说，在封建体制下，约束国王权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 《大宪章》逐渐塑造了英格兰新的宪法规则与法治传统。《大宪章》之后，“国王在法律之下”的观念开始深入人心。以《大宪章》为起点，英国就逐渐创造了一种以宪法和法治来约束权力的新发明
  • 认知升级清单
    • 规则是第二位的，实力才是第一位的
      • 新规则一旦确立，就有了后续的规制政治力量的作用
        • 人不同于动物，人是被驯化的，而累积的规则往往有着驯化人行为的强大力量
      • 《大宪章》刚出现时，国王都不接受，但后来经过反复博弈，国王与贵族都把接受《大宪章》视为当然。由此，规则与政治力量之间的互动，又创造了政治进化的新平台。
• 议会：作为政治平台的议会是如何生长的
  • 英格兰议会的起源
    • 一旦一个政治实体诞生，它的生长和演化，既不是由创设这个实体的初衷决定的，又不是由哪个政治博弈者单方面决定的，而是有着一套它自己的演化动力机制
    • 贵族会议的由来
      • 上一讲讲到，国王不见得会遵守《大宪章》。于是，贵族们就发明了一个由25名男爵组成的临时机构，来监督国王。但这种监督机制的成本非常高，主要就是靠战争威胁。通俗地说，国王不守规则，贵族们就要联合起来打国王。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1258年颁布的《牛津条约》中，贵族们决定创设一个由15名男爵组成的贵族会议。贵族会议尽管规模很小，但权力却很大，国王在处理国务时，必须要遵从这个贵族会议的意见，它还有权任命首席法官、大臣与财政大臣等。这样，约束国王的，不再是一套宪章规则，而是一个有形的实体。
      • 仅有政治规则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一个相应的机构来执行这套规则；否则，这套规则就会落空
    • 英格兰议会的由来
      • 贵族会议创设以后，在贵族这边，15名男爵发现，自己毕竟只是少数人的代表。国王尽管有可能胡作非为，但他至少看起来是全英格兰人的代表。所以，贵族们考虑的，是要提高这个会议的正当性
      • 国王这边呢，由于事事受到贵族会议的制约，他更是感到不爽。只要一开贵族会议，国王就成了孤家寡人，他也急需其他政治力量来平衡大贵族的权力。
      • 正是这种逻辑，使得国王与大贵族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要吸纳其他政治力量。这样，到了1295年，第一个现代版的英格兰议会就形成了。
        • 根据史料记载，当时参会的有49名伯爵与贵族，有为数不少的大主教、主教和修道院长，有各郡选出的各两名骑士代表，以及各自治市镇选出的各两名市镇代表，后面这两种代表加起来有292名
  • 两院制的由来
    • 这个议会刚出现时，原本是主教、男爵、骑士们在一起开会，因为骑士也是贵族
    • 但慢慢地，各郡骑士代表发现，自己跟大贵族相比
      • 财富上，差距过于悬殊；
      • 政治上，大贵族们是国王的大议事会成员，骑士们则不是；
      • 代表性上，大贵族是世袭制，代表他们自己，而骑士们是选举的，代表的是各郡。
      • 其实，骑士代表跟来自自治市镇的代表们更为相似
    • 慢慢地，到了14世纪上半叶，大贵族和主教们在一起开会，而骑士代表就跟市镇代表一起开会了。这样，英格兰议会的两院制格局就确立了。
    • 博弈最终呈现出两个趋势：一个是议会相对于国王的权力不断上升，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另一个是下院相对于上院的权力不断上升，原因就在于，下院议员是由选举产生的，他们具有更高的代表性与正当性
  • 议会主权的由来
    • 1688年，詹姆士二世的统治被推翻以后，英国议会批准授权威廉与玛丽统治英国，玛丽是查理二世的长女、新教徒。这就是著名的光荣革命。但随后，议会要求威廉和玛丽必须遵守《权利宣言》和《权利法案》
    • 这两份文件规定：没有议会的同意，国王不得中止法律，不得征税，不得维持常备军。此外，后来的《王位继承法》还明确了一条原则，议会可以以立法干预英国王位的继承。这样，议会主权就在英国完全确立起来了。
  • 普选权的由来
    • 到19世纪早期，议会还只是少数人的议会，仅有百分之几的人拥有投票权。从1832年开始，英国先后推动了多次选举改革。到了1928年，终于落实了不分男女的普选权。
    • 自下而上的政治动力机制
      • 1832年选举改革之前，英国仅有4.4%的成年公民拥有投票权，而且当时只有男性可以投票。所以，平均下来，每100个家庭中，大约有8-9个家庭拥有投票权。这8-9个家庭中，真正的富人家庭可能就1-2个。剩下的7-8个家庭，不过是上层中产阶级。
      • 所以，1832年前有资格投票的多数人，并不是特别富有的贵族与富人，而是上层中产阶级。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主张，应该让更多中产阶级、甚至让普通平民拥有投票权。这样，一部分人先拥有投票权，就成了让更多人拥有投票权的驱动力量。
    • 自上而下的政治动力机制
      • 上层中产阶级的政治态度，使得那些明确反对普选权的政治家更难当选。这就迫使托利党，也就是后来的保守党，不得不调整政治纲领。
      • 在当时，贵族们更愿意支持托利党，而中产阶级选民更愿意支持辉格党。辉格党，也就是后来的自由党。这样一来，辉格党产生了一种政治想象：如果更多的普通中产阶级或平民获得投票权，辉格党将会获得更多的票仓，因为新获得投票权的普通人更可能支持辉格党。于是，辉格党就更赞成给予更多人投票权。
  • 认知升级清单
    • 从1258年到1928年，经过漫长的670年的演化，英国议会终于完成了从一个小型贵族会议，向一个下院由普选产生的庞大代议机关的转型。这一进程，既不是国王或贵族起初有意设计的，也不是他们单方面能够控制的。英国议会一旦产生，作为一个独立政治实体，它就有了自身生长、演化的逻辑与动力。
    • 很多重要事物并非人为设计的结果，而是社会演化的产物
    • 政治往往是社会结构的投射，社会结构的变迁是引发政治变迁的重要动力
      • 从中世纪到近代，英国政治变迁的动力，是封建主义的社会结构，贵族与国王的博弈是关键。后来，工业革命以后，工业化和城市化推动了普通平民在政治上的崛起，这又构成了推动英国普选权的社会条件。
• 民主：现代民主是如何成为可能的
  • 政治力量和权力结构
    • 迫使一个人跟其他人分享权力的惟一原因，就是政治力量的此消彼长
    • 政治结构，其实只是社会结构的最终表现。或者说，政治结构是社会结构的晴雨表。
    • 政治权力结构，短期会有各种波动，但长期往往反映的是社会结构的变动。
  • 普通民众进入政治舞台
    • 从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英美国家所发生的经济、技术、观念变迁，造就了一个更加平等的社会。越是平等的社会，人与人之间政治力量的差距就越小，就越有机会成为一个民主社会。
    • 英国所发生的这种社会变迁，包括了封建主义的衰落，资本主义的崛起，工业革命的发生，城市化进程的启动，等等。所有这些，导致了一系列重要的后果
    • 社会的主要财富，从土地这样的固定要素，变成了工商业资本这样的流动要素
      • 这不仅使得一个个穷小子、一个个技术工人通过创办企业，能成为富人，阶层流动性大大提高，而且还意味着土地这种固定的不动产资源，已经不再是财富的首要来源
      • 从11世纪到17世纪，英格兰50个最富有的人，几乎都是占有土地的大贵族。而到了19世纪，英国50个最富有的人，多数是通过创办企业发家致富的企业家
      • 这也使得上下阶级之间，从人身依附关系变成了自由合作关系
        • 1910年前后，美国企业家亨利·福特甚至主动把福特汽车公司熟练工人的薪水，提高到了5美元一天，相当于其他公司的2倍以上。这种做法的道理就在于，工厂只能激励工人，而不能强制工人
    • 印刷术的普及、廉价教科书的获得，以及工业化对劳动者素质的要求，还带动了大众教育的兴起
      • 从资源角度看，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的英美国家，跟封建时代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财富资源和知识资源，有了更平等的分布，这才使得民主的兴起成为了可能
    • 芬兰政治学者塔图·温汉南作了一项研究，样本数包括了172个国家，时间跨度则长达一个半世纪
      • 他的研究就发现，一个社会的经济资源与知识资源越分散，也就是越平等时，就越有可能实现民主
      • 温汉南考察了六项指标，分别是：城市人口比重、非农业人口的比重、大学生占人口的比重、成年人口的识字率、家庭农场的比重以及非农业经济资源的分散程度
      • 从18世纪晚期到19世纪，这些指标都得到了大幅提高，代表的是这些国家权力资源分布的分散程度提高了。
  • 新的政治发明为民主赋能
    • 为什么19世纪的民主可以成为现实呢
    • 英国人从13世纪到18世纪产生的很多政治发明，特别是代议制、立宪主义、法治以及分权制衡，既让民主制克服了“国家规模困境“，又让民主制克服了大众知识不足、多数暴政等可能的问题
  • 认知升级清单
    • 18世纪到19世纪社会条件的平等化，使得民主兴起成为可能；而19世纪之前人类社会累积的政治发明，使得民主兴起成为现实。这就是英美国家现代民主政体兴起的主要逻辑
    • 政治现象是结果，而社会变化才是原因
      • 自2010年代以来，西方主要国家出现了很多新的政治现象，包括右翼或极右翼政党的快速崛起，民族主义思潮的复兴，本国优先与反全球化成为政治口号，抵制与限制外国移民成为新的政治纲领，等等。
      • 我把这些现象，称为“西方‘硬政治’的回归与现实主义的复兴”。但这些政治现象也是结果，它们背后的社会变化才是原因
• 制衡：司法审查为何能约束民主权力
  • 最高法院的司法审查权
    • 马伯里诉麦迪逊案
      • 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在1801年卸任之前，突击任命了一批地方治安法官，其中一个人叫威廉·马伯里。但是，当时的行政系统，没有那么高的效率。所以，这个任命签署后，还没来得及发出，新总统就上任了。
      • 随后，新任国务卿詹姆斯·麦迪逊就扣留了这些任命状。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既然任命状没有发出，新的执政者就不认了。
      • 这样一来，马伯里就不干了，明明我已经被任命了，怎么你们一换届，就不认账了呢？于是，他将麦迪逊告到了最高法院，这就是“马伯里诉麦迪逊案”。这个案子的判决发生在1803年。
      • 建国之初，最高法院恰恰是三权中最弱的一支。当时的最高法院甚至连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不得不蜷缩在国会大厦一楼的一个狭小办公室里审理案件
      • 美国的首席大法官正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约翰·马歇尔
        • 他直接驳回了这个案子。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案子不应该由最高法院来审理
        • 马歇尔这样做，最终是为最高法院赢得了一张真正的王牌
        • 马歇尔抓到了一个细节。马伯里直接状告到联邦最高法院的依据，是国会1789年通过的《司法条例》第13条。但马歇尔说，不对吧？这跟宪法规定的不一样。
        • 《美国宪法》第3条第2款规定，只有涉及大使、公使、领事以及一方以州为当事人的案件，联邦最高法院才可以作为一审法院。除此之外的所有案件，都不应该将最高法院作为初审法院。那一个地方治安官的官司怎么能直接到我这儿来打呢？
        • 所以，马歇尔最关键的一招是，这件事具体的是非曲直，我管不了，我要管的是，1789年《司法条例》可是违背了宪法的，这个法律的第13条应该被撤销。
        • 马歇尔在判决书中说了一段很重要的话：“宪法构成国家的根本法律和最高的法律，违反宪法的法律是无效的。而断定什么法律是违宪，显然是司法部门的职权和责任。”
    • 马歇尔的聪明之处
      • 他驳回了具体的案子，避免了跟总统、国务卿之间的正面冲突
      • 他顺便拿到了以《美国宪法》为依据，来审查一切法律是否违宪的权力。这就是所谓的“司法审查权”
    • 从此以后，司法审查就成了美国政治与司法生活的新惯例，而执行这种权力的就是联邦最高法院
  • 总统和最高法院的博弈
    • 民主权力对司法权力的反向制衡
    • 罗斯福新政
      • 1933年以后，美国开始进入罗斯福新政时期。但当时有人认为，罗斯福新政的很多立法与政策违反了《美国宪法》，就把官司一直打到联邦最高法院
      • 到1936年底，联邦最高法院在9件涉及新政立法的诉讼判决中，判定7件新政立法违反美国宪法，属于政府不当干预市场，其中就包括著名的《全国工业复兴法》
      • 这样一来，联邦最高法院就跟当时声望很高的罗斯福总统发生了公开冲突。作为反制手段，罗斯福抛出了一份最高法院改组计划，要求当大法官年龄超过70岁时，总统就可以继续任命新的大法官，直至大法官人数从9名最多扩张至15名。目的当然很明显，他就是要提名一些支持新政的大法官。
      • 罗斯福的这份“最高法院填塞方案”，尽管未获通过，却引起了最高法院的恐慌。从1937年起，最高法院迅速改变了对新政的立场。大法官们更愿意跟总统和国会妥协，而非对抗。这就是最高法院不得不向民主权力作让步的案例
    • 最高法院跟总统或国会进行合作，借助司法审查权来推动社会自由、平等与进步
      • “布朗诉教育委员会案”
        • 最高法院就判决，各州在学校等公共设施中实行的所谓“隔离但平等的政策”违宪。只要实施种族隔离，就是不平等
        • 但问题是，当时的民意，特别是南方各州，未必支持这一判决。最高法院则毫不示弱，要求各州在公共设施中强制废除种族隔离制度
        •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1957年的阿肯色州小石城。起初，州长奥瓦尔·福布斯带头拒不执行最高法院的判决，他甚至调动阿肯色州国民警卫队来阻止9名黑人学生到小石城中心中学上学。经艾森豪威尔总统劝说，这位州长才勉强同意调走国民警卫队。
        • 但问题是，一大群怒气冲冲的白人群众开始围攻这9名黑人学生。9月24日，艾森豪威尔总统决定派出联邦军队，开赴小石城，以保证这9名黑人学生正常入学。这样，美国这场废除种族隔离制度的运动才真正启动了
    • 司法审查权并不是绝对的和高高在上的，最高法院跟总统、国会之间是既对抗又妥协的关系。尽管如此，如果着眼于民主制度设计，司法审查权还是约束民主权力的一种制衡机制
  • 司法审查权背后的制度细节
    • 大法官们凭什么敢出面制约总统与国会呢？
    • 最高法院大法官并不是民选的，而是由总统提名、参议院批准任命的，并且一旦任命就是终身任职，除非因为渎职而被弹劾。
      • 恰恰就是这种不那么民主的大法官提名制度和终身任职，构成了大法官们行使司法审查权的关键
      • 大法官们不必面对选民的政治压力，也不必面对党派政治运作的政治压力，从而可以超然于民意之上，根据自己的良心和对宪法的理解来独立判案。所以，制度细节也尤为重要
  • 认知升级清单
    • 政治往往是一个既需要讲究原则，又需要懂得妥协的过程
      • 拿美国最高法院的几位著名大法官来说，如果他们不坚持宪法原则，最高法院就不会获得后来的司法审查权；但如果他们不懂得妥协，最高法院可能在跟总统、国会的正面对抗中早已被击得粉碎
    • 所谓政治，其实是一种平衡的艺术